在立下大功之后,在方家集的利丰行李老掌柜也是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光,再叫老人家留在集镇上,操持太多,也不是持福养生之道。
秦东主念及老掌柜立下的大功,特别是攀上了浮山张守仁的功劳,所以并没有叫老掌柜退休,而是将老头儿就近安排在了胶州,也算是酬功养老了。
利丰行在山东是大商行了,在胶州城的分行也是选在最繁华的府前街上,紧靠着钟鼓楼的一侧,最是繁华的所在。
当时的中国建筑,其实仿京师的格局,基本上也算是千篇一律了。
最热闹的地界,也就是城市中心的地方肯定是官府所在,官府门前的大街,也就是京师起长安东西两门的棋盘街,后世的长安街,在地方,就是一律叫府前大街。
钟鼓楼肯定是在大街一侧,用来提醒城中居民百姓已经到了什么时辰,每天准点报时,十分敬业。
准不准的,那就是两说。
等张守仁一行赶过来的时候,刚过辰时不久,一个多时辰从浮山赶到胶州,这在张守仁大修官道之前也是不可想象的。
现在官道已经修成,几十里长的道路笔直宽阔,两边挖着排水沟渠和种着树木,光是这一条路,花费就是十分惊人。
之所以现在浮山营惹恼了不少人,但还是没有破脸成仇,张守仁在地方上修路造桥的功德,也是一大原因了。
进了府前街的范围,张守仁一群也就下马,虽然他们的战马委实吸人眼球,但好在是换了一身的便装,加上胶州未被兵火所及,论繁富热闹,还在府城莱州府之上,前来胶州的南北客商委实不少,张守仁一伙都做商人打扮,有这么一些好马也不足为奇,所以一路上虽有人打量他们,但并没有引发什么骚动。
说起来张守仁在胶州是一个名人了,在街上叫一声,十人里头最少有一半知道他是谁,灭冯三宝,杀海盗,赶走了胶州城的前任同知老爷和不少大人物,闹腾的风云变色。
从一个穷军户厮杀到朝廷从二品武官,年纪二十来岁,无有亲戚在朝中为官,这样的经历,已经是足够传奇。
而且张守仁对胶州城的影响,也是无比之深远了。
“到了,”在利丰行的商号门前,张守仁先是下马,然后把马缰绳交给迎上来的小伙计,笑着吩咐道:“涮洗一下,喂点精豆料。”
“好勒,客人放心,小的叫人去照顾。”
这会子的商行可不会狗眼看人低,管是什么客人,来了基本上是好言好语的相待。而且也不象后世那样,恨不得把所有物品都摆在外间,这会子有根基的大商行都是有点曲径幽深的感觉,虽然外间也有铺子,还有掌柜在接零散小生意,但骑马直入进商行的,那肯定就是谈大买卖来了。
这个伙计是守门上的大伙计,口齿灵便,人也聪明伶俐,不过不认识张守仁,所以只拿他当普通客商办了。
张守仁也不介意,安然步入,在院子里也是看到来往奔忙的小伙计,在院子里头来回的跑着,显露出勃勃生机来。
“这位大爷……”
一行人进来,自是有够资格的大伙计迎过来,刚一句话出来,这个伙计就是把张守仁给认了出来。
当下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整个人的腰板都是挺直了一些。
“是大人,学生见过大人!”
眼看这伙计就要行礼,张守仁一把托住他,笑道:“你是打财会学堂过来的,是不是?”
“是的,学生叫杨英明,先前在方家集当学徒,后来报名进了财会学堂,现在有半年时间,学堂安排学生到利丰行来帮手,过三个月后,再继续回学堂去。”
张守仁的财会学堂,并不是光算术,也是有学习经营和后勤供应等诸多内容。
他培养出来的人才,不光是能算算帐,还得会生意,会经营,懂商务理念。这是一块,还有一块是懂得粮草供应的计算,懂得什么是合格的军队后勤管理,还要懂得建立一套现代化的财务理念和制度,要懂得什么是合格的审计……要是光培养一群只会做生意的,那还不如直接从商行里雇佣合格的伙计就行了,大明虽缺综合财会人才,但懂得用苏州码子算帐的帐花子还真的不至于找不到。
“嗯,能送你到这里来,说明你还是很上进的。”
“大人过奖了……哦,不,山长过奖了,学生不敢当。”
看到张守仁责备的眼光和提示的微笑,这个叫杨英明的学生立刻改了口,对着张守仁毕恭毕敬的叫起山长来。
所有的学堂,名誉山长都是张守仁。这个他是当仁不让,别人也没有什么话可说。这虽然也算是张守仁的恶趣味之一,因为成为山长或校长,这么多的学生全部在名义上是他的弟子,这满足了他模仿某个光头的恶趣味,同时也是有深远的实际意义。
这年头,师长的权威可没被打倒过,学生们尊师重道可不是假的。
在大明,最恶劣的行为就是不孝,不敬师长也算是不孝的一个变种,在读书人中,破门出师算是最恶劣的一种恶行,比易妻再娶还要恶劣的多。
而且张守仁也是十分够资格了,毕竟他也在各个学堂都参与编定教材,贡献良多。而且办学的每一笔银子都是张守仁自己掏腰包。
这年头,肯掏钱办学的人是不少,但都是给自己家人办学,最不济也是自己的族人。
象张守仁这样,掏钱出来给所有的人上学,供给吃住,免其学费,只是要求学成之后为浮山效力……其实就算没有学上,这些人也是都得给浮山打工的,不然的话,他们又能有什么出路可言?
学堂里头,老师都是优秀的帐务人才,但张守仁要求的那些,他们自己都是不大懂得。所以前几个月,教导的都是算帐盘帐的技巧和能力,更进一步的经济之道,就得学生自己去实践学习了。
张守仁当然编定了一些最简单的教材,比如复式计帐法,现代财务核算的流程,还有一些审计流程,计算办法等等。
但真正要叫各人学会,融会贯通,还有一段很长的道路要走。
知易行难,还是知难行事,这种哲学问题在浮山没有争论的必要,所有学堂的学生都要面临这种到处实习的问题,张守仁没有大量合格的教师,这年头朝堂上的士大夫们算是学究天人了,但就算是有名的大儒,比如黄道周,刘宗周,或是东林党的那些有名的君子儒生们,就算这些人来当张守仁学堂的教师,他们又能教些什么呢?
除了徐光启和孙元化,还有宋应星等明朝士大夫中的异类,他们会学习天文星相学,学会几何,学习地理,并且通晓农事,算是理工农诸多方面一起发展。
除了这些异类之外,大明士大夫们根本就是对经史之外的知识都一窍不通。除了子曰的之外,他们也就懂一点太极图说,研究一下周易,天理人伦原本是最简单的学问,在中国却被这些人孜孜不倦的钻研了上千年,现在一切当官的基准更是从这些断章残句中获得,这样的人才,要之何用呢?
这不是张守仁鄙薄明朝的士大夫,实在是有明一朝,除了少数人外,真正杰出优秀的人才实在太少了,这一点,连宋朝都远远不如呢。
宋朝好歹有士大夫和皇家共治的传统,所以士大夫被控制的不严,理学在宋朝只是一个学说流派,根本不是清朝那样有统治地位,五花八门的学问多了,士大夫也不是死板一块,有宋一朝,好歹还出了个说出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的王安石。
这样振聋发聩令人警醒敬畏的话,也就是宋之士大夫敢言敢说了!
就这么三句话,就一个王安石,就足以盖过整个明朝了。明朝最妖孽的王阳明不过一个心学,张居正更是等而下之,差的远了。
现在的阁老尚书,更不在张守仁眼中,张居正好歹还能理财,并且对明朝的制度进行一些修补,除此人之外,没有哪一个人敢对制度有任何变动,所谓申时行之流已经是优秀的官僚,但也仅限于如此了。
明之士大夫,不外如是!
在他看来,这些人,包括现在请的有功名的夫子们,只不过就是有掩人耳目的作用。另外,教一教入门的功课,夯实学子们的国学基础,这一层来说,倒也不错。
但两年功夫,也就足够了。
他可不希望自己栽培出来的人才,一个个只会摇头晃脑,诗曰子云的……他要的是全方位的人才!
“老掌柜呢?”
和这个学生聊了几句之后,张守仁发觉对方神采飞扬,思维敏捷,对着自己这个大人物也没有太多的害怕神情,显然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才。
这个收获令得他对自己的胶州之行十分满意,也是对学堂分送学生到各商行的决断感觉十分得意。
不过他久居上位,不会叫这个学生看出自己的情绪,聊了一会之后,就是问对方李老掌柜的所在。
“老掌柜在南屋上房,正在和人谈生意……”
“哦,带我过去吧,我在一边等着就是。”
“这个……”
原本是一件简单的小事,这个学生脸上却是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张守仁微感不悦,看向对方。
“瞎,山长,学生带你过去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学生倒真是爽利,虽是眉宇间还为难,不过立刻又是带着张守仁到南屋上房那边。
张守仁的随员们也是在院子里掸土,擦脸,小做歇息。
到莱芜那边,还得穿过高密和青州地界,到济南府地界后再往南,路还真的远的很哪。
林文远不及收拾,也是跟在张守仁身边。
杨英明侧头看看,知道林文远是张守仁的亲戚,也是浮山的高级武官,于是微微一笑,也没有出声阻止。
要说起来,浮山这边已经是利丰行的最大的客户,听说现在秦东主有意把济南的总行给迁到胶州来,李老掌柜这边也是有买下四周房子,把分行扩大几倍的打算。
这边离浮山所近,也离方家集近,利丰行现在全部的盐都在浮山这边,迁地为良,确实也十分合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