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薛国观把精力放在替崇祯搞钱上头,千方百计想开辟财源,加上内阁到底不是顺天府,所以最近对京师的物价就关注的少了。
等几个随员进来,把粮价等相关物价一说,薛国观就是面沉如水,呆坐在椅子之中。
见他如此,那个东厂来的内使自觉完成使命,阴阴一笑,拱手道:“阁老,咱家告辞了。还望阁老早日平抑物价,不然的话……”
“唔,老夫知道,此国之大政,请转告大伴,请他务必放心。”
在这种时候,薛国观还撑着阁老架子不倒,那个内使打了个躬,冷笑一声,便是转身告辞离去了。
若是依这个内使的意思,最好是不管薛国观的死活,直接将京师物价报上去就得了。
他是奉提督东厂太监王化民的命令赶过来的,锦衣卫的辑事权已经很小,几乎为零,万历和天启朝还十分威风显赫的缇骑,在崇祯朝根本就看不到踪影了。
这是周延儒提议的功劳,厂卫的侦辑权,在这个东林党人的提议下被取缔了,然后文官们可劲的贪污,皇帝连最后的监督手段也是没有了,当然,崇祯以为东林党人都是正臣,可资信任,所以根本就不需要监督……嗯,这个视角十分有趣,非常有趣。
当然,厂卫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还是有一些番子秘探,主要的工作就是侦查在京师的百官,武将,还有一个传承百年以上的传统,就是监督京师物价。
这个传统可能还是永乐年间传下来的,反正现在也没有废除。除了物价,当然还有小民百姓对物价的评价。
要是厂卫和谁过不去,百姓嘴里该大员的口碑肯定不好,不过这样就是往死里得罪人,一击不倒,皇帝不信,厂卫自己就得倒霉,所以这种大杀器也不会常用,更加不会乱用。
在发觉物价不对,百姓啧有怨言的时候,王化民和薛国观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还是出于对大明政局的负责,派人来提点了一番。
崇祯信用的太监,十个有九个都是混蛋和无能之辈,大半连魏忠贤的衣角都摸不着,只有一个王承恩,忠心耿耿,能力是欠缺了那么一点,论起操守来,说真的,不少跨下有小鸟的士大夫,还是真比不上这个阉人呢。
至于这个王化民,和王承恩走的很近,也算是操守还过的去,但薛国观在某件事上得罪过他,此人肯派人来,说明事态还是较为严重的。
正因如此,薛国观在听说是王化民派人警告后,才郑重其事,不敢怠慢。
京师的米粮,向来是南漕运来,在通州还有百万石的仓储,按说是不该米价腾贵才是。但最近这一段时间下来,苑平城和丰台等地的时疏倒还没有涨价,每天大量供应京师,但最基本的粮食,却是每天见涨。
现在一石粮已经涨到了四钱五这个价位,再继续走高,京师里头就肯定是骂声一片了。
“来人,将我这封书简,速投到通州。”
“是,老爷!”
薛国观匆忙一就,一封小简几乎是眨眼就写好了,京师粮价涨起来,肯定是存量不足,粮店一见不足,就越发囤积居奇,想打平粮价,就得先从官储上着手。
没有官储,一切都是虚的。
不过,薛国观心里也是明白,通州号称有百万存粮,但大半是历年的陈米,手一搓就成灰的居多,这样的粮食只是帐面数字,想拿来吃,百姓还不如去啃树皮顶事。
然后剩下来的还要供给北方军镇,不可能全部是供应给京师,宣大,蓟镇,辽东,粮食缺口十分巨大,光是有饷银是没用的,没有粮食,士兵又不能拿银子当饭吃。
再加上鲁军也是由通州仓储供给粮食,这压力和缺口就更大了。
说来这规定也真脑残,漕粮一路北上,到达山东地界不停不放粮,一直到通州仓储后,再由小船运回山东地界,分发给诸军。
这不就是纯粹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当然,文官们不会这么认为的,这种费事费力的举动,在他们看来是杜绝武将贪污浪费,并且可以由他们一手操控粮饷发放,可以杜绝军镇坐大,嗯,反正是一举多得。
至于浪费粮食和虚耗脚力,这个就属于另外一个范畴,不在讨论范围之中。
写完给通州仓场侍郎的小简,薛国观沉吟了大半天,终于又取过一张纸来,这一次下笔却是快的多了,涮涮写就,又是交给人去送。
在这当口,透过房门空隙,他也是看到了一脸晦气神色的杨嗣昌重回阁中。
杨阁老离开大约不到一个时辰,这个时候,他请奏对,谈事,再出来,时间是刚刚好。不过,看他的脸色如此难看,想来是有人多事,把事情的实情告诉给这个刚刚入阁,春风得意和刚愎自用兼有的权臣了。
换了别人,摆杨嗣昌这么一道,杨嗣昌必定会想办法立刻报复回来。
不过是薛国观如此,他就真没有办法了。
论精明,薛国观不在他之下,论帝眷,薛国观也不在他之下。论权势,薛国观更在他之上。
今日之事,也是他自己犯蠢,怨不得别人。
“阁老,”杨嗣昌刚刚落座,兵部便是有个侍郎过来,见面先是行礼,然后便是指着桌上成堆的公文道:“这些都是批复了的么?”
“正是。”杨嗣昌有气无力的道:“都拿下去,遵旨照办吧。”
明朝的办事规矩,是各地的文书公文奏折,分门别类,有的先送通政,有的是各部直接送内阁,送通政司的,还是要回内阁。
内阁贴黄,也就是写了处理的办法后,送到司礼监的文书房。
文书房整理完毕,送给皇帝御览,皇帝下令司礼再批复给内阁,就成为正式的公文了。
一般来说,士大夫可以对皇帝的中旨,也就是不经内阁直接下的旨意不当回事,抗旨不遵,或是把圣旨当手纸都没事……大家都这样,皇帝也习惯了。
但内阁的旨意就是这个国家的意志体现,任何人都无权抗拒,否则的话,不仅是抗拒皇权,甚至是与整个官僚体系对抗。
这个后果就严重了,大明这几百年,还真没有和皇帝加内阁对着干的逆天级人才。
懒皇帝就是不操心,除了自己安全和军国大政外,一般的小事就直接由内阁和司礼一起操持着办了。
嘉靖年间,皇帝操控阁老,阁老处置大政,隆庆、万历到天启,一直都是如此。
只有一个崇祯十分勤政,内阁送上去的文书,明明已经把转迁和升迁的官员名单写的好好的,崇祯为了示以帝心不测,威福在手,经常会随意改动官员升迁的名单,明明该平调的,被他升了两级,该升级的,却弄成平调。
或是干脆在绅士名录上,随意乱指,授给官职。
等吏部千辛万苦的找到地方,发觉人在三个月前就死了。
这一类的笑话,崇祯闹过不少,在臣下看来,简直就是昏了头。一个十七岁长在深宫的少年,当了十年帝王就以为可以把臣下玩弄于股掌……这不是昏了头,还能是什么?
在大明,能干到阁老和尚书一级,首先是千军万马中考试得考出来,然后在官场中一路厮杀上来,所费的辛苦,岂是一般人所能及的?
皇帝自以为聪明,却是被人看笑话,崇祯的刚愎自用,其实就是夜行人走路唱歌,只是给自己壮胆。
但如此乱搞,壮胆不成,反是露怯了。
那个侍郎显然也是深知皇帝性格的,这一次报上来的官员名单可不少,武职官的授职可不能乱来,不然的话,明明该是参将,皇帝御笔一挥,改成千总,这乱子可就够瞧了。
好在崇祯虽是糊涂,这一类的笑话也是不常有,那个兵部侍郎把几封公文拿起来一看,随口笑道:“这山东的张守仁真是运气,刚升的游击将军指挥佥事,斩首千级,直接升任登州都司指挥同知兼灵山卫指挥,并给灵山卫指挥佥事的世袭,赐职田,银牌……虽说差遣不变,不过也算是少年有为了。”
原本张守仁只是一个百户,在大明武官体系中勉强算是个官,明朝其实没有正经的武官七品八品九品,总旗要加冠带总旗并给差遣,才算是七品。
所以百户六品,就是最低级的世袭武官了,现在可好,不到一年时间,由百户晋副千户,然后一步登天,直接升任都指挥同知。
原本张守仁自己觉得可能是升任都指挥佥事,正三品,兼卫指挥使,也是正三品,这样和游击将军的职事也算配套。
现在可好,武官职位成了从二品,还好没有加都督府的都督佥事,要不然,事情可就真的叨登大了去了。
杨嗣昌的脸涨的通红,薛国观却是忍不住噗嗤一笑:这张守仁,运气来了真是山也挡不住,这官帽子,等于是凭白捡来的。
原本确实是最多加到卫指挥使,都指挥佥事,但杨嗣昌刚刚和薛国观顶牛,彼此争执,于是一气跑到大内求见,与崇祯海吹了一番。
皇帝对武职官没有什么成见,也不会和内阁成员正经讨论,只是崇祯也是好大喜功的,听杨嗣昌猛吹一气后,倒真的把张守仁的名字记了下来,然后决意破格多提一级,正三品变成了从二品。
这官帽子,果然是大风吹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