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不知道海盗人数有多少?”
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发问,刘景曜面色凝重,沉声答道:“张国华报说,大约是两千余人,是这辽东和咱们登州一带海域十几股盗匪合力而来。”
两千多人的数字,确实最少占渤海湾和山东外海七成以上的海盗实力。
北方海盗不比南方势大,一次动员两千余人,虽然不是倾巢而出,也算是基本上把所有的实力全拿了出来。
一听到这个数字,所有人,包括武职官在内,众人的面色都变的十分难看。
有一些胆小的属员,更是大惊失色,甚至惊呼出声。
“那我们怎么走?”
叶曙光见刘景曜并不慌乱,心中好奇,问道:“现在时辰尚早,料想海匪没有这么快就到。而且,彼等进击路线,也难逆料,我等从何路离开?”
“叶大人要走?”
刘景曜并不正面回答,而是笑着反问道:“叶大人也是一生戎马,几个小匪跳梁,难道就怕了不成?”
“说真的,老夫自是不怕。”叶曙青的性子倒是老而弥辣,被刘景曜这么一激,便是亢声答道:“某虽老,但仍骑得烈马,开得硬弓,一弓一马,自身可保无事。倒是刘大人……”
“本官就在城头上观战,今日是快月半,到时月白风轻,我和叶大人置酒于城楼,观官兵破贼,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这……”
饶是叶曙青戎马一生,从一个指挥佥事的世职靠自己的战功升到都指挥,现在虽不领军,而且荣光多是来自万历年间,从天启到崇祯十一年,这近三十年的时间都没有领军厮杀过,但毕竟他是武将,刘景曜只是文臣,在叶曙青看来,浮山兵马虽利,但刀牌手少,弓箭手无,且又无火炮,只城头有四五尊虎蹲小炮,这样的火力输出,用来守城尚嫌危险,更不要提出城与海匪对决了。
要知道,海匪纵横海上,跳帮厮杀,一场对决下来,要么自己死光,要么就是杀光敌人。上岸劫掠,也是经常会遭遇官兵,都是要拼死博杀,以命当赌注才行。
这样时间久了,海盗都是凶厉残忍,博斗经验丰富,两千多海盗,山东鲁军怕是得上一万人,就算是关宁军,也得有相当的骑兵才能克制。
这样一股力量,怕是都要惊动京师内阁和兵部了,刘景曜这个兵备道要是临事而走,官也就当到头了。
要是真的镇定如常,在城头观战破敌,事情传扬开来,登莱巡抚的位子也是肯定就到手了。
只是这两千多海盗,眼前的浮山营守这个破败的所城都未必能守的住,还要出战邀击……当然,守城的话,海盗四处劫掠,杀伤百姓,两千多海盗带来的破坏肯定是灾难性的,这四周散落的军户人家和各堡,还有方家集等热闹的集镇,这一次肯定难逃毒手,而到时候上报上去,损失过大,除了浮山所的千户,还有张守仁这个新上任的海防游击,再加上刘景曜这个兵备道,甚至是胶州知州等地方官员,怕是都要被摘下乌纱,甚至是下狱治罪了。
既然明白了刘景曜的心思,也就无须多说。
再者,叶曙青也是十分好奇。
刘景曜这种笃定的样子,显然是张守仁先打了保票,保得这些官员都平安无事。不然的话,刘景曜不仅是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也是拿自己的脑袋来开玩笑了。
“兵备大人既然有此决断,”不顾四周那些官员和随员们极其难看的面色,叶曙青也是微笑道:“下官敢不奉陪?”
“哈哈,很好,现在已经是黄昏,眼看就要天黑,叫人在这里点亮灯烛,摆好桌椅,我等置酒高乐,等着看官兵击贼。”
刘景曜倒真是兴趣极好的样子,在他的吩咐之下,果然是周炳林调来大量人手,把城楼这里洗涮一下,去掉浮尘和蜘蛛网等脏物,其实事情已经是打扫过了,只是再当面做做样子。
然后再摆上桌椅,等一切收拾停当,天早就黑的透了。
在城下,六百多浮山营兵已经奉命点起火把,并且在城外用草和枯枝浇上桐油点燃,几个大火堆堆的有好几人高,烧起来后火苗窜的半天高,把方圆数里都照的通明雪亮,然后有人不停的加引火物,务必使火不灭。
“今天真是来着了啊。”
眼前情形,果真也是激起了叶曙青的豪性。当年征战岁月,似乎又是重回心头。
他看向自己的都司同僚,大笑道:“张国华不知道躲在哪里,他又是怎么判定海盗非得来这里和他打?事前派了多少斥候去查察?这一仗,老夫行伍数十年,倒真是学着了……居然还有这样打法的!”
“就是,”有人跟着笑道:“张国华是把自己当诸葛武侯了么?就在这里摆上阵仗,料定人家必定前来,还必定是打东门这里过来。”
有人声音阴沉,这是布政使司下的文官:“若是他料敌有错,致海匪祸害地方……”
这一次,大家跟随前来,是山东巡抚和朝廷的共同决断,查察地方军情海防大事,当然是要各部门通力合作。
但来了不一定就是友好的,到目前为止,张守仁并没有拿出过的去的东西来,辛辛苦苦一趟,到现在还是两手空空,大家都是满腹的怨气。
若是真有海盗前来,并且做出什么祸害地方的事,那么大家回去之后,倒也不介意给这位春风得意新上任的游击将军,多上那么一点眼药。
况且这会子张守仁不见踪影,虽说有数百强兵列阵于所城之外,但这个游击将军也太慢待大家,并且也太漫不经心了。
若是以恶意来揣测
张守仁确实是不见踪影了,虽然不把这两千海盗当一回事,不过那叫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却还是要认真对待的。
黑室送来的情报的信息量已经足够丰富,在充足的情报基础下再来做判断,当然就能大体推测出海盗的动向。
张家堡那边,海盗一定会派船去攻打,但那边海防设施重修过,堡门一闭,各墩堡内都有炮,留一些操炮的躲在墩堡之中,海盗就很难啃的下来。
那边难啃,动静闹起来也不大,所以张守仁判定,海盗为了达成目标,一定是来扑浮山所城。
如果所城这边闭门而守,急切难下,那么就从所城往东,直扑方家集。
那边是几万人的大集镇,十分富庶发达,平时小股海盗是到不了这样的大镇子的,今次十几股海盗合力而来,张守仁不知道秦增寿允诺了什么好处,但料想这姓秦的拿不出什么银子来……那么,叫这些海盗把方家集抢一遍,这般富裕的大镇子,海盗们自然乐意,自然也就一拍即合。
但去抢掠之前,他们也要把正事办了。就算拿不下浮山所城,四处烧杀一番,再洗了方家集这样的大镇子,刘景曜和张守仁的乌纱帽一样保不住,张守仁的根基也是毁了,这样也算是完成了秦增寿吞并张守仁的目标。
这么一想,海盗的行事目标,行进路线,清晰可见,简直就是画在脑中一样。
叶曙青他们所惊讶的,在张守仁看来,只是明朝的将领在预判能力和情报归纳分析等一系列的军学上头,实在已经是很落后了。
象几十年前最著名的萨尔浒一战,明军莫名其妙分成四路进击,而且在事前大张旗鼓,不仅把进军的路线,还把每一路的将领,人数等细节全部写在榜文上,这样努儿哈赤和他的建州部落对明军的动向一清二楚,细作把明军的进军路线图写的清清楚楚送到努儿哈赤手中。
所谓“凭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是建立在对明军动向一清二楚的前提下的,不然的话,有一层战争迷雾笼罩着,努儿哈赤怎么知道明军走什么路线,哪一路强,哪一路弱呢?
事前的情报刺探对明军来说基本为零,将领们还只是习惯在战场上派出斥候侦骑,大体上了解敌人的人数和战力就可以了。
最多再了解一下对方的粮草储备和军心是否稳定什么的,这样就算做了万全的准备。
至于如张守仁这般,事前有大量的准备工作,事发之时有充足的预判,对敌人的规模,线路,装备,士气,指挥,大体上都有一个了解之后,如何对敌做战,这岂不是很轻松的事了吗?
所谓的参谋制度成熟之后,军队做战靠的就是对武器装备的熟悉程度,武器的先进与否,对地形的了解和利用等等。
在数百年后,参谋制度成熟,列国之间的战争,唯有拼钢铁与人力消耗,别无他法,任何所谓个人的奇计在成熟的参谋军官团面前,都是可笑的小孩伎俩,没有任何的效用。
张守仁现在以一人之力就可以当得起名将的资格了,那些海盗和秦增寿商量出来的奇计在他看来如同小孩过家家般的可笑和幼稚。
但他还是希望,象今天的这种事再发生时,能有一个成熟稳定的参谋军官团在身边,随时为他提供建议和智谋支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