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我有的是钱,把村里长得好看的人全给老子送过来!”
掺杂在一起的金币银币从满满当当的钱袋里潮水般倾落,闪着光在桌子上蹦蹦跳跳。
村长就像看见飞虫的蛤蟆一样,眼神死死盯着那些金银,贪婪快要化为实质流出来。
他点头哈腰,对以往被村里逐出去的流氓露出了谄媚之色。
“老爷,这是当然的,无论是他人的妻子,还是我的儿子,您都尽可以享用!”
村长有一支小小的队伍,是他一直在花钱养着的。
打着保护村民的名头,但以此为理由向村民强征过保护费,这些人还经常在村子附近巡逻,防止有村民逃走。
因为人口本身就是值钱的资源。
现在,老村长用得上这些资源了。
可若要说村子里是什么善人,那也是说不上的。
遍布世界的神教名为贪婪,贪婪之神的教义极其简单恶劣,让无数人都主动或者被迫的变成了没有理智和道德的野兽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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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隔壁家比自家更有钱,就能装成窃贼去偷。想要更多的田地,就挑个软柿子打死,强行占了他家的田地。
类似这样的事,大约是每个村庄里都屡见不鲜的了。
所有国王都信奉贪婪之神,他们改动律法,使成为贪婪之神信徒的人免除一切罪过。
无论是杀人者,害人者,还是复仇者,自我防卫者,都只能加入贪婪教,成为信徒,然后被洗脑,被同化。
在村长派那些人去抓人时,藏身于后方屋檐下的少年悄然无声的从隐蔽处翻过了围墙,沿着从林里的小路离开了这个短暂停留的村庄。
这是一个地狱般的世界。
无论去到哪里,都只能看到也许比充满硫磺和毒气的地狱更恐怖的景象。
最恐怖的是,也许这些信徒都已经忘记了,世界变成这个样子,才用了仅仅十年。
苏桃身姿灵巧,如猫如鸟,走得又快又没什么声响。
唯有被风吹动的兜帽下,偶尔能看见他一截涂着草汁颜色古怪的脸庞。
若不是这样,光凭着那身像是养尊处优出来的洁白皮肤,只怕别人看上一眼,就在心里算好了能把他卖个什么高价。
走到超出村子范围的位置,知道那群人不会追到这儿来,苏桃放慢了脚步,又走了一段路出了林子,前方是一片陡峭的斜坡。
月亮照着这里,将昏暗泥土中的石子漫上几点格外亮的光,像落下天空的星子一样。
借着月光,苏桃从怀里掏出地图展开,拿布条包裹的简陋铅条,在地图上代表这个村子的位置上打了个叉。
前面还有很多地方打了叉,要么是村,要么是城。
这些快要遍布整个地图的密密麻麻的叉,按顺序连起来,则是苏桃这四年间亲自去过的所有地方。
从腐烂的最快的王都开始,到边境,到邻国,到传说中领主最为英明的领地,到最远的人烟稀少的村庄。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推力,苏桃所有技巧和力气都像是消失了,变成对方手上的玩偶般,快要摔下去,摔的支离破碎。
但没有。
他仍旧好端端坐在原地。
施展恶作剧的人也在他旁边坐下来,一袭黑色长袍毫不顾忌的拖在地上,弄得灰扑扑的。
不,应该说是神。
神明的年纪看上去比苏桃大上几岁,已经褪去少年的稚嫩气息,散发着青年的可靠感。
此处单指身高和体魄。
因为只要一看对方那张似乎永远都在似笑非笑,令人捉摸不透的脸,所谓的可靠幻想就会烟消云散。
而且这家伙是故意化身成一副比他更成熟的模样,在年龄上,亲眼见证神明诞生的苏桃很清楚——墨非现在才三岁。
还是个孩子呢。
虽然一点也不可爱。
“看到有人这么坐在斜坡旁,我就很想推下去。”墨非凑过来看了看苏桃手中的地图,“你已经走遍了,这是最后一个地点了,可你还是没找到吧。”
“嗯。”
苏桃收起留有父母签名的地图,连续四年来不断的前行,至今想找的东西没找寻到,连一个可落脚的地方也没得到。
他难得的有些迷茫了。
“早就说了你找不到的。”
墨非发出了嘲笑声。
“你父母正是不希望你堕落成贪婪的样子,才给你一个希望,说他们曾游历过的地方里有一个绝不会被污染的圣人,噗,怎么可能啊。”
“我看得见,属于贪婪之神的臭味从地底蔓延出来,污染了所有地面上有智慧的生灵,这不是金子般的意志就能够抵挡的。”
苏桃捂住了墨非喋喋不休的嘴。
他手心裹着布,鞋底也是特制的,这些小技巧能让他更加灵敏无声,也能帮助他哪怕手掌都是血水时也能握住武器。
因此,这布即使常换,一旦使用就称不上干净。
墨非还闻到了草汁的苦涩味道,刚要抗议,就见苏桃的兜帽被风刮落了。
那张涂得乱七八糟的脸转向他,唯有一双没经过任何掩饰的琥珀眸,干净明澈的就像永不变质污染的圣泉。
“贪婪污染世界时,我的父母不是因贪婪而死,他们是伤病去世的。”
“他们是著名的旅行家,一直在四处游历。但我一点都不像他们,我不喜欢走动,待在家里只要有个女佣照顾起居就能过得很舒服,对那些美丽的景色虽然喜欢但不向往。”
“十年前,贪婪教首次出现,就席卷了几个大国。他们带着我搬了几十次家,从繁华王都到偏远村庄,周围却依旧遍布贪婪。”
“除了搬家,他们整整六年没再去,到了后面到处都是贪婪信徒的时候,我们整天整天的窝在家里,我就听他们讲述关于游历中的故事。”
“所以,这不是为了给我一个希望,我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哪怕在不可能对抗的力量面前,也绝不被污染的心灵。”
“刚开始出门时,这件事对我来说太难了,我一度想过放弃,回到自己朴素但安全的小窝,可最终我坚持住了。”
“现在……我只是有一点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许我需要一张新的地图,然后去我父母他们没去过的地方看看。”
“其实我也不是没遇到过有意义的事。”
“出来游历的第二年,能见到你的诞生,我一直很开心我多了一位朋友。”
墨非原本那布满虚假浮夸情绪的眼睛慢慢沉静下来。
那是一弯深色的红,一点都不明亮,只能令人联想到干涸的血痕之类的东西。
当他眼神中什么都没有时,连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也收了起来,那股异质的非人感便鲜明的凸显出来。
这绝不是人类能有的眼神,也绝不是人类能有的感觉。
墨非,诞生于欺诈的神明。
在似乎永无止境的贪婪之下,世界像一个巨大的牛皮袋,被注满了支撑贪婪的负面情绪。
嫉妒,色-欲,仇恨,懒惰……还有欺骗。
只不过贪婪之神不需要这些多余的情绪,在神教的努力下,只有贪婪才是最高的,然后变成贪婪之神的信仰神力。
可欺诈却从这些既被放纵又被压制的情绪中诞生了。
诞生时,看见他的人都死了,除了苏桃。
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墨非。
墨非说他不需要信仰之力,还嘲讽贪婪之神取得信仰之力的手段太粗劣,而且拿到的还都是劣质的信仰,像是从渣滓里挤出可怜巴巴的几滴水。
事情肯定不像他说的这样轻易。
或者说神与人看到的高度不一样,天生看东西的视角就是不同的。
苏桃眼中不折不扣的灾难,在墨非眼里却只是一场闹剧。
他还打算等闹剧发酵的更厉害些,然后扳倒并吞噬掉贪婪之神。
墨非那时候很奇怪苏桃还活着。
他还是小孩子模样,绕着苏桃跑了一圈,像是看什么珍奇异兽一样。
“你身上居然没有贪婪的臭味,也没犯过欺诈的罪孽?你还是人吗?”
周围死了一地的都是暴徒,苏桃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但场面未免有些震撼。
他想了一下,回答这个明显不是人的小孩:
“贪婪的做法我有过,比如踩着船只即将出发的点才起床。欺诈如果是指骗人的话,为了生存我也说过不少谎话。”
“可那些并不是罪孽。”小孩笑了,像捉摸不透的雾,“你真有趣,来当我的第一个信徒吧,我给予你这种殊荣。”
然后,苏桃拒绝了。
墨非却没放过他,总是时不时来见一下他,再嘲讽他找不到的。
几年时间的等待对神来说不算什么,靠着这样的信仰之力增加神力,也就相当于被这信仰之力反向扼住了咽喉。
贪婪之神不是看不清,而是他太贪婪了,舍不得。
墨非就很舍得,他说不沾,就不沾。一是嫌麻烦,二是不想要。几年下来,一点儿风声都没露出去,倒是多了上百个混迹各处的马甲。
每每被贪婪的臭味熏得难受了,墨非就会来看一下苏桃。
不知道是庆幸还是不开心,苏桃经历了很多事,但仍旧一如既往,未曾被污染。
哪怕不幸遭遇了贪婪教的大主教,被带着贪婪之神一丝神力的权杖,他在艰难的对抗之后,依旧守住了本心。
墨非想,他还是想要苏桃当他的信徒。
与所有人都不同的东西,让他看到就感觉莫须有的心脏在发热的东西,他得拿到。
但他现在忽然不这么想了。
本来是想趁苏桃现在迷茫又有些消沉的时候忽悠一波,偷偷用点神力,再加上苏桃对他友好的态度,这个信徒是收的稳稳的了。
唉。
都怪苏桃,之前都不怎么爱跟他提以前的事,现在却对他敞开心扉,在月亮下,活像是把自己那颗漂亮的心捧给他看,也不怕他随手砸碎。
那他就不砸碎了。
欺诈之神也并不会生活在谎言中。
九分真一分假是以假乱真的谎言。
而欺诈之神是,无论几分假,他说了做了,便是十分真。
在谎言堆积的真实里,有一个始终如一的友人,也是件不错的事。
墨非扒拉开苏桃的手,呸呸吐了两下,才说道:
“我承认了。”
苏桃歪了歪头,“嗯?”
“别这个时候装不知道,怎么什么话都喜欢让我说出来,我承认你是本神明的朋友了,快感到荣幸吧。”
“噗。”苏桃忍不住笑了,凑过去抱了一下墨非,“我感到十分荣幸。”
“不过,敢与欺诈之神做朋友,做好被骗的团团转的准备吧。”
“我会努力的。”
“……”墨非掐了一把苏桃的脸,“作为朋友的奖励,告诉你一件绝对真实,没掺任何谎言的好事吧。”
“好。”
“你不需要再寻找了,不会被污染的心灵,你早就已经找到了。”
苏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抓住了墨非的手腕。
他没有怀疑,第一时间按着相信的思维在思考着。
“我怎么没有印象?是我漏掉哪个地方了吗?还是去过的地方没弄清楚?”
“就在这里啊。”
墨非的手指抵在了苏桃心脏的位置,感觉手腕处骤然被收紧,甚至有点痛。
他没顾虑苏桃震惊到失措的心情,自顾自把证据都摆出来。
“无论是污染严重还是没那么严重的地方,你都去过,但你没成为贪婪的信徒。”
“在贪婪神力的威胁下,你居然以人类之身守住了本心。”
“游历过众多地方,见过世间污秽,却始终不变,这难道不是你吗?”
“不过,我听说有些人察觉到自己的优点,就会把优点毁掉。如果你变成那样,我会杀了你哦。”
苏桃苦笑着叹了口气。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你说得有道理,但我并没有什么实感,毕竟我不是为了不堕落在坚持,我只是像以前的我一样活着而已。”
“纵然世界改变,也不代表我要改变自己。”
墨非嘴角又挂上了那种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伸手胡乱撸了两把苏桃的头发,露出了然的眼神。
“所以你就是旅行累了,想找个安稳的地方待着不动嘛,简直像乌龟一样。”
“如果我去的时候能为我准备红茶和点心,那神明也不是不能为你解决周围那些小麻烦。”
苏桃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顿时轻了许多。
虽然他不需要,以他的实力普通人几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朋友的帮助总是令人心情舒畅。
“请神明庇佑我。除了茶点,我还会准备好往年经典的小说和我会的乐器,为神明提供舒适与享受的氛围。”
“得带上名字,否则界外那么多神明,谁知道你在向谁祈祷。”
“是,我亲爱的欺诈之神。”
墨非就轻轻的笑了起来,然后真的伸手把苏桃从斜坡上推了下去。
只不过苏桃没滚下去,而是轻飘飘的像浮起来一样,慢慢升到了空中,连月光都仿佛随着接近变得更加明亮了。
墨非就飘在他身边,盘着腿坐在半空,单手托着下巴笑道:
“你还真是相信我诶,居然不需要说谎就能直接靠我的神力构筑出来,说明法则都认可我说的事你都会相信。”
“不相信的话就会真的摔下去,是吗?”苏桃慢慢找到了控制漂浮的感觉,生涩的在空中漫步,“你对待朋友的方式还真是恶趣味。”
“没办法,我可是欺诈之神。即使看上去再友好,你也明白与神明交朋友这件事背后的真实含义吧。”
“嗯,我很清楚。”
神明终究与人差距太大,如人类俯瞰蝼蚁。
所以,无论是神的好意还是恶意,对于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和承载的东西。
就像他和墨非的朋友关系。
这样的玩笑也许未来还会开上很多次,如果哪天他对墨非的无条件信任消失了,也许就会死于玩笑之下。
而对于墨非来说,会死于不够信任的他,也许已经不是朋友了。
或许也不是这样。
毕竟他不是神,没见过神眼中的世界。
人与人都不可能彻底明白对方的想法,更何况人与神呢?
苏桃只随意想了想,比起猜测别人的心思,过好当下就足够了。
未来无论怎么样,那都是未来的自己该担心的事。
苏桃回到了家乡。
回去之前,他特地去了一趟赌场。
贫民的贪婪一开始可能只是想要每餐都吃上白面包,再到想要有烤肉,再到想要足够过好日子的金币银币。
但小有资产的人,贪婪方向往往会直奔金钱。
在法律变成对信徒无用的空白纸张后,赌场像随风飘落的种子,生命力极强生长速度极快的遍布了所有国家。
有充足武力维持秩序的时候,这种本该是肮脏暴力的场所,反而是最遵守规则的。
能稳定开得起赌场的就是这样。
不必偷抢,赌博就能激发出最深刻的永不知满足的贪婪。
苏桃来这里,只是想赚一笔。
他四年没有回家了。
出发之前,家里重要的东西都被他找了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至于房子本身,如果不是被占住了,那也有可能不存在了。
所以他不但要有一笔给自己重建房子的钱,还要有充足的钱和人脉来购买将来献给神明的礼物。
无论是优质的藏书还是优良的乐器,大多都只在上流阶层流通,也就是那些自认为血脉里流淌着高贵的贵族。
没点人脉引荐,哪怕有钱买,苏桃估计都摸不着边。
以前倒还是有不少连载在报纸上的小说可以看,但现在到处都一团糟,报纸上的新闻全部变成了贪婪相关的事。
可见要么是报社被贪婪教控制了,要么是这些人脑子坏掉了,亦或两者皆有。
虽然说得像个赌神,来到赌场就能赚一笔走,但实际上苏桃并没有怎么接触过赌博。
——不该碰的东西,不要因为自己觉得不会上瘾就去碰,这正是变得糟糕的开始。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要不是外面已经根本没有什么能正经来钱的工作,他也不适合在一个地方久待,样貌的简单掩饰很容易被发现,否则苏桃也不会选择来这里。
他信心的源头是墨非。
“我需要大概赢两百枚金币来。”
“就这些?”墨非挑了挑眉,“可能你连见到贵族藏书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可不会贸然接见一个一身衣服不超过一金币,既没有仆人也没有马车,还不住在上等区域的穷小子。”
“一部分拿来建房子和置办家具,另一部分,我会让它达到目的的。”
苏桃用溪水洗干净脸上的草汁,缠在手上的布条也解下来,露出漂亮的面容和白皙的带着茧子的双手。
他长相更偏东方,并不是高鼻深目的精致,但也不是扁平到无法分辨的面容。
在少年趋近成熟的帅气中,又极其自然的带着些许温软可爱。
可比起白皙的皮肤和俊秀的样貌,苏桃毫无遮挡的脸上,最惹人注意的,是从眼睛中透露出的平和干净。
与所有人,甚至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墨非视线一再从苏桃脸上飘过,“其实你要两万枚金币也可以,反正赌场里的都是不干净的钱,你拿走了不是反而对这些赌徒们更好吗?”
“仗着有厉害的朋友就肆意越过界限,这是跟赌博一样的行为。未来招惹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的几率太大了,我只想过普通平静的生活。”
“但反过来想,不就是你还不够信任我吗?认为我会让你独自解决你解决不了的麻烦。”
口中说着任性的话,墨非忍不住凑过来,一把捏住了苏桃脸颊,捏起一点软肉。
“好可惜,以前你这儿还有婴儿肥,比现在软多了。”
苏桃从墨非手下抢救回自己的脸,无奈道:“因为我长大了。而且,这是你不够信任我。”
墨非:“嗯?”
“我好歹继承了父母的一切,又走过那么多地方,遇到过那么多事,有相应的本金,就能有解决问题的方法。”
“最重要的是,用朋友给我的钱为朋友买礼物,自己什么也不做,这可不是朋友的做法。”
“对吧?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