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守了他一夜?(1 / 1)

门被猛地打开,“陵澜”从房中出来,发髻微乱,满眼都是不悦与暴躁。原本华丽无双的容颜,也被硬生生破坏,显得略有些粗鄙。

人还是那个人,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陵澜对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做出这样的表情,有点不忍直视。

门打开时,慕寻手上失去媒介,身上又带着伤反应慢,顿时往里扑去。

摔倒时,他的手擦过“陵澜”的衣摆,陵澜看到,他的脸上,显而易见地露出了深深的厌恶。

这种表情,不像是对自己的徒弟,反而像是对什么自己深恶痛绝、摆不脱又甩不掉的垃圾,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敌视。

敌视?

陵澜觉得不太对,按照刚才那段记忆,陵澜应该并不讨厌这个徒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想与他多亲近,但他对慕寻,还是比较疼爱的。

发生了什么,两个人的关系忽然变成这样?

慕寻狠狠摔在地上,身上的鞭伤和冷泉的冻伤本来就没好,这下更雪上加霜,他差点连起都起不来,小小的身形,缩在地上不住喘气,强忍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爬起来前,他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定没有衣冠不整。因为师尊说,“剑法可以不好,衣冠不可不整。”

然而,“陵澜”走过去,一脚就把他重新踹趴了下去,“吵我睡觉,还差点撞到我,我看你是想死!”

这当胸的重重一脚丝毫没有客气,慕寻剧烈咳嗽,又像是被踹懵了,呆呆仰头看着一直以来自己心中的神,此刻却满脸憎恶地看着他。

他像是被这个眼神刺伤了,喃喃地说,“师尊,是您昨日说,受完冷泉就即刻来找您……徒儿,徒儿没有偷懒。”

他想,是不是因为他来得迟了,才让师尊这么生气。

他怀着一丝希冀与讨好去看他,渴望在他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他,他宁愿被全天下所有人讨厌,也不想在他眼里看到哪怕一丝丝厌憎。

然而,那个他最想讨好的人,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你还敢顶嘴?”

慕寻全身都颤了一下,不敢再说话。

“陵澜”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然后走到堂中主座上。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忽然道,“听说,拜师前,你从山下磕头磕到山上,才得到了拜师资格。足足八百级台阶,你倒是挺有毅力。”

他的语气很奇怪,似乎是随口一问,又像是挺在意。

此时,慕寻已经缓了过来,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跪好。师尊不再那样看他,他就提起了精神,像个记吃不记打的傻小孩,看向师尊的眼神又满是清澈诚挚,“这都是徒儿心甘情愿做的,只要能拜师尊为师,徒儿做什么都愿意!”

“做什么都愿意?”

慕寻忙不迭地用力点头,师尊肯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他以为他是终于不生他的气了,想到这里,整张苍白的小脸都泛起喜悦的红晕。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主座上的人悠悠道,“那你现在就再去磕一遍吧。”

慕寻一呆。

“怎么,不愿意?”“陵澜”的脸霎时就放了下来。

慕寻连忙摇头,他身上的伤还在作痛,小小的身板单薄得像要被风吹倒。

然而,他恭恭敬敬地朝主座磕了个头,“弟子,这就去。”

……

陵澜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什么也没做。

转眼风景又变,正是灵苍山的八百级台阶,台阶宽而高,绵绵长长,直长入云霄之中。

慕寻的身影被衬托得尤为渺小,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了下去,磕下第一个头,“咚”的一声,结结实实。

陵澜看到,他的眼里依然是没有任何怨恨的。

磕完第一个头,慕寻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竟然还笑了笑,脸上的两个小酒窝浅浅的。

他很怀念似的,“真谢谢那个大哥哥,同我说,如果能磕完这八百个头,或许仙师见我心诚,会破格给我机会。不然,我也不能拜师尊为师了。”

然后,他就接着开始磕头,身边时有同门弟子从他身边路过,指指点点,其中目光不乏恶意的,可他却一点也不在意,依然虔诚又认真地磕了一下又一下。

就好像,他是真的觉得,只要能拜“陵澜”为师,他做的这些,都很值得,做再多次,也都心甘情愿。

对着别人,慕寻向来满口谎言,撒的谎比说的实话要多得多,多数不怀好意。可唯独对他的师尊,他即使有谎言,也只是为了能够待在他身边,能好好做他的弟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陵澜注意到,慕寻胸口处鼓鼓的,像是藏了什么东西。藏在胸口,那必然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慕寻像是从那里汲取了什么力量,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师尊一定是因为前些日子,病又发作了,这些天才会心情不好。”

明明他所谓的这些天,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连灵苍山门中都传出了流言,似乎陵仙师,不是那么喜欢他的这个弟子。

这些,都是陵澜在路过的弟子口中听到的。

他能听到,慕寻自然也是,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有在看到一个弟子喊累,然后被另一个似乎是长辈的人背起的时候,他才多看了一眼,像是有点羡慕。

山风轻寒,慕寻被吹得哆嗦。衣袖下一层又一层的伤加剧,他屡次都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但是,他还是每次都会重新端正跪好。

特别艰难的时候,他会摸摸自己胸口那个鼓鼓的东西,然后,他就像满血复活一样,重新打起了精神。

这八百级台阶,竟然就真的让他这么一步一跪地跪完了。

陵澜坐在台阶上,无言地看着慕寻额头的血一滴滴从脸颊滑下,整条台阶上,也都是他的血迹。

他果真一点也没有偷懒。

跪完了,慕寻还不站起来,他规规矩矩地等着,等他的师尊来验收。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跪了整整一日一夜,第一缕晨光从山后照下来,他顶着满头的血,眼睛却是亮的。

或许他觉得,他这样跪完了,师尊就不生他气了。他很期待。

直到日上三竿,他所期待的人才姗姗来迟。缟素白衣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时,慕寻整个人都跪得更直了,满怀期盼地望着他。

“你竟然真的跪完了。”他背着光,阴影落到慕寻身上,陵澜却听不出一点赞赏或欣慰,他语气古怪,意味不明,但总之,不是高兴。

“你可真能坚持,打神鞭和九幽泉对你,都没什么影响。”

慕寻却没感觉出来,他仰头笑出一丝浅浅的羞涩,可能是被虐待久了,这样一句,他就以为自己是被夸了,可能还以为师尊关心他。

他有点不好意思又高兴地说,“其实一开始是有点难,可是,每次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摸摸师尊给的红莲佩,就一点也不累了!”

“陵澜”眯了眯眼,“红莲佩?给我看看。”

他这个表情,陵澜立刻感到不对劲,他知道这些事早就发生过,他做不了改变,还是下意识想要阻止。当然,他是阻止不了的。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慕寻欢天喜地地从自己胸口取出一个小小的,用层层布料包裹起来的宝贝。

他万般珍惜地捧着,一层一层地打开,直到最后,露出个小小精致的锦囊。锦囊里面,正装着一块被护得好好的红莲玉佩。

他拿得小心,也打开得小心,仿佛生怕给它磕着碰着,可玉佩一拿出来,就被另一人粗鲁地拽了过去,慕寻差点被拽了个踉跄。

拽走玉佩的人对着天光看了看,陵澜总觉得,他嘴角像是露出了一丝冷笑。

看完了,他居高临下地对慕寻说,“以后,你没有了。”

慕寻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师尊,什么……没有了?什么意思?”

“陵澜”没说话,但用行动给了他回答。他扬手一挥,那块玉佩就被他用力扔到了旁边的山石上。

一向被精心护着,连挂都不舍得挂出来的,代表亲传弟子的玉佩,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像垃圾一样丢了出去。

慕寻眼睁睁看到红莲玉佩在他眼里撞上山石,产生裂纹,又掉落下来,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脑袋一片空白,再什么也顾不及,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像个小炮仗一样冲了出去。

他双手拼命向前伸,想要接住那块往下掉落的玉佩,可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根本维持不了平衡,又冲得太狠,反而把自己的头狠狠撞在了山石上。霎时,血液从他的额头汩汩流出。

与此同时,玉佩彻底碎裂的声音响起。

在深山空无一人的漫漫长阶上,这一声清脆的声响,尤其突兀,尤其响亮,就像谁的心底也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也彻底地破碎了……

“没了,意思就是碎了,所以没有了。”

支离破碎的玉佩落在地上,与泥土混成一片。慕寻顾不得伤,扑在地上,只捧起一堆分不清是土还是玉的碎片。

他全身像都僵了,一点一点,艰难万分地抬起头……

“哼,你这种废物,也配做……的徒弟……”

陵澜只听到这句话,来不及看慕寻此刻的反应,梦境就骤然扭曲,他也被弹了出来。

梦境外,依然是春暖花开,旭日初升。

陵澜还有些恍惚,旁边慕寻也醒了,他猝然睁开眼,眼底猩红,显然是做了噩梦,眸中俨然是刻骨恨意。

陵澜肩头下感到一阵阴寒,显然是梦境又激发了慕寻对他的恨。

他不动声色,凑了过去,用手背自然而然地在慕寻额头上贴了贴,“我看看,嗯,退烧了。”他冲慕寻笑了笑,“寻儿,可还难受?”

慕寻一怔,梦里的记忆太深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又又回到了那些让他痛苦的记忆之中。

然而睁开眼,他却看到,梦里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人,此刻却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坐在他身边,像一个真心关怀徒弟的师尊。

慕寻注意到陵澜的眼底有淡淡的疲惫,衣服也没有睡过的痕迹,他像是整一晚上都没有合眼。

他发烧了,他……守了他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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