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阿桂露了一手,其他在旁边冷眼旁观看热闹的才发现。
嚯,这两人还真是来做厨子的。
大厨房的最里边摆着各式各样的食材,需要什么都去那儿拿。
阿桂让方喻同搬了很大一整块的精瘦牛肉到她们的案板上,她直接就把这么大一块牛肉放到锅里煮,方喻同则在灶台旁添着柴火,把火候把控得极好。
两人配合默契,像是已经一起做饭很多年了。
刚刚被厨房副管事调过来的三个帮厨杵在旁边看着,发觉好像完全插不上手。
这时候,阿桂回头朝他们看来,“你们可会将肉打成薄片?”
这是基本功,这几个帮厨自然都会,点头之后,阿桂就将蒸煮熟了的那一大块牛肉捞出来,切成三块,分别放到他们三人的案板上。
“劳烦你们将这些肉切成薄片,越薄越好,再码到碟子里,像这样整齐码成两溜就行。”
她的声音糯糯软软的,听得人心中舒泰,虽然是在指使着他们干活,但他们好像更有劲儿了。
当即就忙碌起来。
阿桂又开始做果仁蜜饼,这道点心是小时候她娘教她的,因为有些麻烦,所以她很少做。
但今儿是重要的日子,要上宴席,总归要对得起她拿的工钱。
果仁蜜饼需要十几张面皮,所以擀出那十几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就需要费不少力气。
擀出面皮之后,要在每张面皮上头放乳酪和瓜果碎,然后再覆上一层新的面皮,再又放乳酪和瓜果碎。
如此相叠,直到十几张面皮全叠成了小山,才算刚做好准备。
然后便是放到烤窑里去,继续等待。
这会儿,那边的牛肉已经切好了,是阿桂满意的厚度。
她又开始调甜酱油汁。
调完酱汁,又开始热火朝天地熬汤。
这时候,有好奇的帮厨凑过来问道:“阿桂姑娘,你这道菜是什么?瞧起来没什么味道哩。”
生牛肉煮熟切片,本就没什么味道。
阿桂轻声道:“这是一片两吃,若是蘸甜酱油吃,就是冷片,若是泡在我熬出来的这碗热汤吃,就是汤片。”
这吃法,倒是新颖别致,大家没听说过一碟子牛肉还能这样吃。
阿桂不好意思说,这是因为以前太穷,买回来一小块牛肉总想着能多做几个花样吃,所以才想出这冷片汤片两吃的法子。
不仅是这牛肉,还有刚刚她送去烤的那个果仁蜜饼,他们也觉得精致又特别,千层饼他们见过,可是千层饼里头还撒了乳酪和瓜果碎的,却没见过。
也不知道吃起来什么什么滋味。
这大厨房里,除了刚刚带阿桂来的那位厨房副管事,还有好几位厨房副管事。
其中一位,是个脸上长了一颗黑痣的妇人。
她有些嫉妒地打量着阿桂忙碌的身影,思忖片刻,又招手唤来她身边一位帮厨,表情阴沉地耳语几句。
那位帮厨立刻点头示意,随后吆喝道:“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出去帮我扛猪!”
今儿要做片皮烤乳猪,还有好多头猪在外头排着队呢。
阿桂没觉得这是她们的事儿,便还在埋头熬汤,让方喻同少添些柴火,要文火炖出来的汤才香浓。
可这时候,那帮厨却走到了她们这里,朝方喻同说道:“喂,看你小子有点力气,跟我出去扛猪呗!”
方喻同回眸看去,还坐在小板凳上面没动。
后面跟着来的帮厨不屑一顾道:“你叫这小子干嘛?长得细皮嫩肉的,这身板一看就弱不禁风,哪能扛得动?怕是比猪还轻吧?!”
“你这就不厚道了啊!怎么能把人跟猪比呢?”
“也是,我的错我的错。”
他们嘻嘻哈哈地调侃着方喻同,笑他小白脸,笑他身板弱。
阿桂在一旁听得心惊,生怕惹怒了他这臭脾气,能将这厨房都掀了。
她蹙起眉尖,正要开口阻止那些人,却见方喻同站起身,将手里的柴树枝掰成两半,往冒火的炉膛里一扔,神色淡淡道:“走吧。”
他居然,愿意和他们一块出去?
阿桂眼皮子直跳,望着他削瘦而安静的背影,总觉得他在憋什么大的。
阿桂还未嘱托他别惹事,就已经看不到他们一伙人的身影了。
她越发心神不宁,搅动着锅里的浓汤,如远山含黛般的眉眼拢着淡淡的忧愁。
她不太明白,这些人为何对方喻同冷嘲热讽,有这么深的敌意。
很快,她就知道了为何。
原来是他是被殃及池鱼,他们的目的,其实是她。
一位脸上带黑痣的胖妇人走过来,倚在她的炉灶旁,双手抱胸地打量了她一圈,才不屑道:“就凭你,也想当咱们的主管事?”
阿桂不大明白她在说什么,便只瞟了她一眼,然后专心调配着自个儿的汤汁。
胖妇人被无视,自然有些生气,恶狠狠地说道:“你年纪轻轻的,能做什么好汤水来?我泡在厨房几十年,难道主家不选我,会选你这毛都没长齐的?”
阿桂蹙着眉尖,淡淡地看向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兴趣当什么主管事,只知道我拿了工钱,就要把今儿宴席要准备的几个菜做好。请你不要再在这儿打扰我,不然影响了寿宴准时上菜,你能担待得起么?若是担待得起,那我便坐下来和你好好聊。”
她当然担待不起。
胖妇人被问住,顿时觉得被下了面子,冷哼一声,从身边的灶台上拿起一片摆好的牛肉薄片蘸了蘸甜酱油试试味儿,居然该死的好吃。
胖妇人脸色更沉,满身横肉一块晃着走开。
旋即又倚在不远处的灶台旁冷冷盯着阿桂的背影。
烟火气升腾缥缈,越发衬得阿桂袅娜娉婷的身姿似下凡的仙女一般。
低眉垂首,露出一截雪白纤嫩的脖颈。
她在品尝着她调出来的浓汤汁,盛到碗里,小小啜了一口,精致好看的眉眼立刻舒展开来。
她身边的三个帮厨也都有幸品尝了一小碗,顿时成了她死忠的跟班似的,赞不绝口,纷纷竖起大拇指。
胖妇人看得满脸横肉都扭到了一起,愤愤咬牙。
她又招手,唤来身边一个帮厨,指着锅里那烧得滚烫的热水,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那位帮厨听到什么,震惊地看着她,连连摇头。
胖妇人拧了一把他的胳膊,威胁的话从压着的嘴角蹦出。
帮厨无奈地垂下眼,舀了几瓢锅里的热水放到木盆里,再抱着木盆,拖沓的脚步慢慢迈向阿桂所在的那片灶台。
望着阿桂温柔沉静的动人眉眼,那帮厨搭在木盆上的手指悄悄蜷缩起来,挣扎几下,最终还是又往木盆里掺了几瓢凉水。
然后快步走到阿桂身边,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往她身上一泼,从头浇下。
......
阿桂发梢、下颌还有衣裳,都往下淌着水。
她瞳眸微微放大,慢慢扭过头去,看向始作俑者。
那帮厨紧张兮兮地扔下木盆,然后撒丫子跑了。
惊得旁边的帮厨们先是喊叫,而后又开始指指点点。
只有阿桂身边帮忙的那三个小跟班帮厨连忙扑上来帮她擦。
她垂眸颤着指尖儿凝着衣袖上的水渍,听着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
“瞧瞧,谁让她惹了那母老虎,还不马上遭了下马威?”
“这柔柔软软的性子还想进我们厨房当管事?她管得住谁呀?”
“就是,她菜烧得再好也没用!脾气太软,谁都敢踩她的。”
“不过这小娘子是真的生得好看,就算被浇成了落汤鸡,还是这么好看。”
“可别幸灾乐祸了,我觉得她当主管事挺好的,总比那母老虎来管着我们强!”
厨子和帮厨们都议论得起劲儿,也不在意阿桂听到了多少。
有人怜悯她,也有人看笑话,毕竟她初来乍到,人么,多少带了点儿排外的心思。
这时,方才带着阿桂她们过来的那位孙副管事匆匆走进来,见到这一幕,连忙喊道:“天爷啊!你们这是做了什么?这位阿桂姑娘,可是二小姐吩咐了要好生照顾的!”
躲在角落里直发笑的胖妇人脸色一僵。
二小姐?
哼,那又如何!
二小姐年纪轻,哪会管厨房的事儿!
想到这里,胖妇人心里有了些底气。
只是却不敢看热闹了,连忙拿起大刀将肉剁得砰砰响。
“阿桂姑娘,老身带你去换身衣裳吧!”孙副管事叹了一口气,扶着阿桂湿漉漉的胳膊,“幸好这是温水,不然的话,可要遭罪了!”
阿桂轻飘飘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颔首道:“有劳您了。”
孙副管事带着阿桂去客房,给她找了一身崭新的丫鬟衣裳,也算是格外照顾她了。
孙副管事是府中的老人,脸上厚厚一层褶子,但穿戴却很齐整干净,面容和蔼,阿桂对她有着莫名的好感
所以衣裳湿漉漉地黏在阿桂身上,孙副管事提出帮着阿桂脱衣裳时,她没有拒绝。
孙副管事无奈地叹着气,一边帮阿桂将外裳剥下来,一边解释道:“咱们厨房的主管事之位空缺了几月有余,咱们三四个副管事,夫人一直没定下来谁来当主管事,听夫人说等过了老爷寿宴,便会决定,你忽然出现在厨房,她们自然会紧张些,怕你是来抢这主管事的位置的。”
阿桂垂眸淡声道:“我对这个没兴趣。”
“瞧着姑娘以后也不是个会拘在厨房这等小天地里头的。”孙管事盈盈笑着,目光忽然凝固,落在阿桂脖颈间,那枚因为外裳解下而露出的玉佩上头。
她老眼顿时纵横出泪花,呼吸加重地紧紧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