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后寿宴以后,承乾宫上下更是如同被搅过的浑水。
不少的宫女都蠢蠢欲动,有财的便用财,有貌的便用貌,个个儿都伸长了脖子,盼着“被”要去别的宫里伺候。
太子仍旧那么单纯懵懂,也完全没有发觉东宫的人心早已不似往日,整天还只知道吃喝玩闹。那些个宫女谁也没那么大胆子在他面前胡言乱语戳破这些事儿假象,只是,她们再也不若往日那般看重他这个主子了。
不过,最近太子殿下多了一项新的爱好,那就是夜夜都要召岑西锦进麟趾殿给他讲故事。
为此,岑西锦郁闷了好久,这小孩儿也真是的,明明听完聊斋里的故事都吓得睡不着觉,都这么怕鬼了,还整宿整宿地让她讲那聊斋里的鬼故事。
念中文系念了那么些年,别的好处没有,讲起故事,她倒是信手拈来,半点儿也不拘束的。
结果有一日,她讲聊斋讲得天花乱坠的时候一不小心扯到了齐天大圣,萌萌哒的太子殿下便眨着晶亮的眼睛看向她,问,锦姐姐,齐天大圣是谁呀?
咳咳,重点不是齐天大圣,而是――锦姐姐。
没错,太子为了听她讲聊斋,只得讨好与她,于是便锦姐姐长锦姐姐短地叫顺了口,心里却是愤懑不已。
“呃,大圣,大圣是只猴子。”刚说完岑西锦便后悔自己说漏了嘴,从此太子殿下便抛弃了聊斋里那些香艳诡怪的鬼故事,转而在西天取经的路上越走越远。
细想却也正常,对一个将到“七岁八岁狗都嫌”年龄的小男孩儿,婴宁、阿宝与梅女的吸引力可远不及孙悟空唐三藏猪八戒。
可怜岑西锦,堂堂承乾宫三等宫女之首,如今竟成了太子殿下的私人说书匠!!
不过嘛……当太子私人说书匠的好处还是大大的,太子这人虽然张狂霸道别扭无理,但还是挺够意思的,见岑西锦讲故事讲得累了,便赏赐了不少花果清露给她润嗓子,还顺手抓了一大把金瓜子给她。
把岑西锦给乐得呀,唾沫星子横飞地讲完了孙悟空大闹天空。
岑西锦的身价也由此迅速攀升,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三等宫女,摇身变成了太子殿下身边的新人,地位俨然取代了之前的陆亭。
可在陛下一心要铲除顾家的白热化情势下,不仅没人嫉妒她,反而还有不少同情她的。这个点儿才攀附上太子,岑宫女莫不是脑袋进了水?
其实岑西锦每每听到人家的风言风语,也觉得欲哭无泪啊。可她还有什么逃离东宫的法子呢?
去抱人家孙贵妃的大腿,只怕人家还会提防着她呢!
如今来看,岑西锦也只得静观其变,反正天就算塌下来也砸不着她这样的三等宫女,横竖还有一二等的宫女在那儿撑着呢!她多攒点儿金瓜子,坦然面对便是了。
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料到,没过一段时间,她还真就逃离了东宫。这自然是后话了。
一日,岑西锦用过午食正打算伏在榻上眯一会儿呢,王湘却肿着核桃般的红眼睛小猫儿似的走进屋里。
王湘带着哭腔地搓着手,语调委委屈屈,唤道:“阿锦!”
“啊?你哭啥呀?”岑西锦正迷糊着呢,一抬眼便看见王湘在那儿拈着帕子哭哭啼啼。
王湘咬着唇,磨蹭了半日才说出话来:“我,我要走了!”
“走?你有去处了?”岑西锦略怔了一会儿,心思微微一转,便想到了时下东宫上下人心惶惶的最大缘由。
王湘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德妃娘娘……让我去她宫里服侍。”
“挺好的呀!你哭什么呢?你能去永春宫,也是一桩好事儿。”王湘去德妃宫里,于她当下而言,也算得上是最稳妥的去处了。
岑西锦相信,皇后会倒,但德妃不会。
拔出萝卜带出泥,顾家的事情还没过去呢,牵涉的人也不在少数,但陛下绝不会蠢到满朝廷地牵惹众怒,再说这些老臣们的心也是需要安抚的。
所以,这位代表着清流文臣势力的德妃,不仅不会倒台,甚至陛下还会宠她一些日子。
但,也只是些许日子而已。
不过于王湘的个人安危而言,陛下将要宠爱德妃的那些许日子,已是足够了。
只要德妃不倒,王湘身为德妃的外甥女,便自然会好好儿地活着,甚至会比现在活得更好。
王湘擦了擦眼睛,歉疚地看着岑西锦,呜呜哭泣道:“对不起,阿锦!我求过德妃娘娘了,可她说如今形势不便,不能再多带一个人去永春宫了!我……我也已经没办法了……”
岑西锦闻言心下一热,随即便将她拉入怀中,撅着嘴埋怨道:“傻。”
王湘就是傻。
岑西锦拍拍她的背,勉强让自己带着笑,然后安慰道:“湘儿放心,我也只是个卑微的三等宫女,陛下再迁怒太子,也不会怪罪到一个三等宫女头上。”
跑得了一个是一个,王湘有机会逃离火坑,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也是,你原就比我心思聪敏,自然会好好儿活着,”,王湘红着眼圈儿,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一声儿连着一声儿地吸着鼻涕,傲娇又霸道地说道,“指不定下次再见到你,你职位会变得更高了呢!听着,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给我好好儿地给我活着!你若是死了,我是不会去祭奠你的!”
岑西锦也与她赌起气来:“呸,你这人说话忒毒!我自是会好好儿地活着,你也千万不要输给我了!”
王湘嘟着嘴,抽抽嗒嗒地狡辩起来:“你又不是认识我一日两日了!”哼,还嫌她说话毒呢,真是个不识好歹的臭丫头!
……
就这样,王湘带着她的金银细软,一步三回头地离了东宫。
目送她远去,岑西锦只觉脸颊上多了一点冰凉,一颗雪珠儿就这样落了下来。
岑西锦擦了擦脸上的湿润,一遍遍地呵着白丝丝的寒气儿,看着四周的景致都模糊在白蒙蒙的寒气儿里,她似乎有点乐此不疲。
下雪了……看来,这冬日里最冷的时候就要来了。
不知何时芸香突然站在她身后,阴测测地看着漫天乱飞的雪珠儿,生硬干涩而生硬:“锦姑娘,快与我一道去见皇后娘娘吧!”
“去见皇后娘娘?”岑西锦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听说皇后不仅病重,而且还疯了,前些日子就大吵大闹地咬了陛下一口。
虽然岑西锦并不相信皇后真的疯了,但在这种特殊的情势里,若是让她跟着芸香去拜见皇后,只怕是……颇为不妥。
芸香了然地看了她一眼,生硬的声音突然多了一丝哽咽,看着岑西锦的眼神也带着少见的哀求:“皇后娘娘只怕就在这一两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