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冬。
岑西锦做这劳什子的三等宫女之首已有些日子了,可对她来说,还真就是吃吃睡睡,只偶尔需要背着小手在东宫装模作样地视察一下。
按说她应该去麟趾殿劳心劳力地伺候太子的,可陆亭完全抢去了她的风头,太子也发话说只要陆亭陪她玩儿,旁人都不许掺和的。不少宫女都围着太子劝啊劝,结果不是给弄去罚跪,就是被撤了职,岑西锦才懒得劝呢,她干脆就顺着杆儿拔腿走人,这美滋滋的小日子真是乐得轻松。
知道岑西锦纯粹就是来混日子的,陆亭随即感到很满意,既然岑西锦都如此上道了,她也就没再找茬儿对付她们二人。
岑西锦是懒得跟她争,王湘则是想争也没资格――都被赶出麟趾殿了还想干嘛使啊?!
于是整个东宫几乎成了陆亭的天下。
不少宫女都在背地里说岑西锦的窝囊无能,岑西锦也只是憨笑一番,并不作答。
再有些日子就快过年了,在这样冷冰冰又暖烘烘的寒冬腊月里,岑西锦突然有点想吃老家的麻辣香肠了。
一大碗热腾腾的黏糊米粥里,藏着一堆三分肥七分瘦的麻辣香肠,香肠肥瘦均匀,咸中带着点儿回甜,辣味儿里头又夹着浓重的麻,整个儿闻起来,还带着股渺远却又清晰的烟熏味,很容易令人想起冰天雪地里峥嵘枝桠的松柏,上头还残留着沁人的积雪之味。这会子,就算香肠是冷冰冰的也不怕,粥热乎着呢。
她这边正从小厨房搜罗了副猪大肠来洗呢,那边王湘就拎着裙子急吼吼跑了来。
“哟,小祖宗,急什么呀!”岑西锦手里攥着一截水嗒嗒的白肠子,如同那些深宫老嬷嬷般絮絮叨叨地龇牙咧嘴骂将起来,“大冬天儿的,地上这么湿,小心摔跤啊!”
其实她是怕自个儿刚洗过猪大肠就泼在院子里的水太过油腻,踩上去就吱儿地一下滑倒了。
不过在瞧见王湘红通通的眼睛后,岑西锦很快也就闭上了聒噪的嘴。
王湘是极要脸面的,她可鲜少这样不顾贵女礼仪拎裙子直接跑的,能让她如此着急的,必是大事。
“锦丫头!”王湘上来就捉住岑西锦的手,不止眼睛红成了兔子眼,就连那小脸蛋儿也涨得也跟猴屁股似的,她急得直跺脚,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我听她们说……顾……顾将军通敌叛国……陛下大怒!”
这天,终于是来了。
王湘的声音跟过年放的炮仗一般在她耳旁炸开。
缠在岑西锦手上晶莹软滑的猪大肠就这么晃啊晃。
她原以为,她会逃过这一劫的……
愣了半晌,岑西锦这才惨白着脸恢复了神智,甩掉猪大肠,呆呆地看着王湘,缓缓说道:“那我们……”
王湘闻言干脆蹲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哭嚎起来,一颗颗湿咸的泪珠儿就在她藕荷色的裙摆上开着花儿:“顾家若是倒了,皇后和太子还能落下好的吗!到时候,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别人或许还能争上一争,避上一避,可她身为德妃的外甥女,身为被皇后亲选进太子宫的未来妾室,还怎么避?无处可避!
西锦……西锦也是如此啊。她与自己的不同,便是她原本还能有条生路,那司苑司再差也是个安身的去处啊,可西锦如今竟也……
“湘儿!”这是岑西锦第一次这样叫她,这一次,唯一的一次,岑西锦瞪圆了眼睛,字字句句,一字一顿地嘱咐道,“湘儿!听我的,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上下打点去求求德妃娘娘!”
王湘身在深宫,想求助于王氏族人也没办法,如今能帮到她的,也只有德妃了。
虽然德妃,很有可能会作壁上观。
德妃与皇后交好的事情满皇宫谁不知道,顾氏一族出事,她不得赶紧撇清关系呢!不痛打落水狗都算她义气了,谁还会巴巴儿地上赶着招祸?
岑西锦的话无异于是给王湘送去了救命稻草,即使这救命稻草被称作稻草便没剩下什么用处了,却还是让人充满生存的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德妃娘娘,对,德妃娘娘……”王湘哭中带笑,软软的身子瘫倒在地,口中不停地念叨,是啊,德妃娘娘一定保住她的,一定!
坏消息总是一波接着一波的。
顾世珉受勃支妖女迷惑,通敌叛国。陛下龙颜大怒,已将顾氏满门族人押入大牢,只等二月开春便要祭天问斩。
岑西锦从王湘嘴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却也是三日之后了。
三日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承乾宫的宫女已经快要炸锅,可惜她们想炸也炸不开,只能变成一团粘糊糊闹腾腾的浆糊。
谁都想逃,可似乎,谁也逃不掉。
这时候便不断有人去求皇后。
毕竟这顾氏女还是母仪天下的贤后,还是当今天子的发妻。
可惜皇后娘娘身陷重病,卧床不起,听说水米未沾牙也已有了两日光景。皇后身边的流莺姑姑也如同失踪了一般,再也不见踪迹。
民间对陛下与顾家的评价却转了个大弯儿。
陛下待皇后娘娘真是一片深情,顾家都做出通敌叛国这般忘恩负义的事情了,陛下竟然还舍不得娘娘……看来真真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好君王。
那顾家就是群白眼狼,都身居如此高位了,竟然还通敌叛国,也不知道与那勃支国勾通了多长时间……更不知道因此害死了多少大历的好儿郎!
关雎宫同心殿内,文絮正拿着一把装满砂土的斜纹织锦小软锤,在孙贵妃的膝盖上有节奏地敲着。
孙贵妃闭着眼睛,细柳长眉微微舒展开来,娇软的红唇圆嘟嘟的像是滚圆的樱桃,呼吸均匀,白嫩的胸脯也随着文絮的敲击有节奏地起伏,瞧着竟是极为享受,也极为惬意的。
文絮嘴角含笑,语气轻快得如同说起一桩旁人家里的小事:“娘娘,那承乾宫的宫人,如今有不少都在上下打点,说是想要调出东宫呢!就连那大宫女平奴也――”
孙贵妃摆摆手,一边的嘴角微微翘起,闭着眼睛柔声道:“银子照收,再拖延些时日罢。”
“是。”文絮乖巧地垂下眼睛,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着小软锤发功。
她知道,自家主子是想让那些不长眼的人多受些磨难,方能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在这大历深宫之中,谁才是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