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倧悔之不迭,然而话已出口,断然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家庭破碎轻飘如浮萍,有一个亲生母亲,却永远不偏爱他,而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偏袒和疼爱他的两个异母兄长,将自己的亲儿子的需要撇到脑后。徐佑倧一贯不愿意以自己的悲惨示人的,搬离了徐府寻求清净,总想把人生中所有的事埋藏在自己心中。
好在孙喻雪只是眨巴了两下眼睛,并没细问。有朝一日矛盾壮大,徐佑倧定然会与徐淐径,乃至整个徐氏站在对立之时。虽然她不该对徐家的人仍有宽厚,心中不免还存在一丝怜悯。
她知道胡夫人同徐佑倧之间错综的感情,比之寻常母子关系大有不同,实在不便去狠捅他人伤处。这和过去的自己,太像了。毕竟自己,不想对失去母亲的事问三道四,心中实在伤心,提及也不舒心,又怕受怀疑。她名义上的母亲是张喜仪,孙立太医之妻,不该以这样悲怆的口吻谈及母亲。她更不愿意在徐家三爷面前谈起徐青来。方才贾峰的那些话足够让她惊醒了,自己是不是无意之中已经太过于激动,被抓住了一些线索。
徐佑倧在她的眼中看出了同情下的隐忍,心下好笑,这十三岁的小女孩,还为了我而沉默隐忍,甚至想同情、保护我,交情不深的人尚且如此,可反观我身边的人呢?在近二十岁的人生中,没少遇到无奈的时候,他们有同情我吗?又有保护我吗?就连最尊敬的大哥……
徐佑倧突然觉得这眼中的光芒如此刺心,低头不与孙喻雪目光相触。心头如被焰火烫了一下,橙色的温光,感受却炽烈。
两人头脑中各自需要思考的事情起伏不断,一时无言。可是这一路回去霄鸿将军府极长,一言不发地走一个多时辰,也实在难熬。
不知何时,徐佑倧竟将对方真当了可谈说的朋友一般,许是像是那日柳荔思说的“同袍”之情一般,经过几件事情的“并肩作战”,竟生出了此种痛快的同袍之意。
加之被孙喻雪救了一命,心中的情感倾斜了不止好几分,不但把主仆身份忘在一边,还不免为她的未来而挂心起来了。真正当她是个亲近的朋友。
马车塔塔地前行,步伐又快又稳,已经快要入夜,街上人很少,徐佑倧换了第二辆车,雇了有车夫的马车,坐进轿内,看着孙喻雪一脸肃穆,满心心事的样子,虽然自己亦是心事重重,忍不住微笑。
孙喻雪疑惑地抬头看去,“以我看来,三爷这会儿定然是非常费心的,居然看上去很轻松。”
“怎会轻松,此刻我心里乱得紧,只是我总不能哭罢。”
“对于你大哥,您打算如何……”
“别问了,实在头疼,不愿去想。这会儿我又没法子做什么。”
孙喻雪点点头,就这样让他调转尖矛对向徐家的鼎柱,若没有后备,会导致危险的后果。
“孙大人在家中可好?”
“怪事儿了,三爷居然关心我的家里。”
徐佑倧紧了紧袖口,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别大惊小怪的。从右边那条路拐进去,从甫街直走,就到了孙府了,我记路该当没错。”
“确实,这是一条近路。怎么?”孙喻雪略微沉吟,“三爷要让我回家去?”
“如今多事,主府那边也早忘了你了。事到如今我也能坦诚出口,当时留你在霄鸿府的原因,是怀疑你掺和在二嫂那个案子里。可是自从你救了我的命,又一起查清了不少事,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当你的敌人。所以,不如你就此抽身而退,回家如何?”
“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徐府里事态复杂,你不是看得清楚么?何苦趟这趟浑水?”
“可我想留下。我,”孙喻雪叹了口气,抬眼凝视对方,“一贯想要学些经纬,不愿苟此一生的。”
“什么经纬?一个女孩子家……”
“三爷这话可是不合适了,只要心中有火光,无关是谁,什么性别,照样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来。”
“在徐府里,做什么事业呢?你学了医术,定然想考医官,像孙大人一般,可是女子是不许进太医院的。”徐佑倧不解。
“谁要当太医了?我自有……”孙喻雪发觉自己嘴快了,说的太多,复仇的事业才是她心里想的,可这怎能对着一个徐家人掏心掏肺地说?她只得含混说道:“想为自己谋一个前程。”
“前程?孙姑娘的前程……我懂了,或许是指成亲?”
孙喻雪愣住了,不知道这位混世小爷竟如此心直口快,什么话也敢出口,对着闺阁女子竟说出如此不敬重的话来。
可对方一片真诚,并非奚落或不敬重的意思,倒像是真心为她着想筹谋的样子:“如果如此,在徐家做事,从徐家的门路找个好人家,的确是不错的,可是家中如今的确不便,我也是为了孙姑娘安全着想,你已经陷入此事太深了,难保发生什么。等家中事情淡了、毕了以后,你放心,我会记得这件事的。”
“什么?”孙喻雪听着他滔滔不绝,忍不住出声打断。
可徐佑倧没有停口的意思,“奶奶如今不管这些,大嫂可以帮忙……我大嫂认得京中诰命夫人甚多,可以找个殷实人家。对了,何不就在徐府中找一个如意郎君呢?”
徐佑倧话一出口,突然想起前几天府里的传言,隆喜告诉自己老太太有意让孙喻雪当自己姨太太的事,意识到坏了事,这话一出口,本意并非如此,可是若将来孙喻雪知道了,自己实在是僭越,又一想,自己一个爷儿们,在这絮絮叨叨评论人家姑娘的终身大事,实在是不妥,“是我说错了,我多管闲事。孙姑娘!不……不要放在心上。是我错了。”话说的吞吞吐吐,耳朵也红了。
“……”。孙喻雪不想搭话,尴尬不已,对方认错了,此时发火也不对,不说话也不对,只得低头装作没听见。
徐佑倧轻咳两声,看着孙喻雪越来越黑的脸,也不敢再说什么。好在马上就到了霄鸿将军府了。
孙喻雪也不管他再说什么,到了地儿,也不让少爷先下轿马,脸色绷着,不行辞礼,一掀帘子,下车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