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琴弦断了,关灯吹蜡,将自己裹在蚕茧般的被窝里,希望春梦如约而至。
刚睡到朦胧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微风吹过开满杏花的树丛。脚步声从客厅移到卧室。我继续假寐,看看这月夜造访者是何方神圣。
一阵四月槐花般的香味悠悠飘来。
我听到了纽扣解开的声音,她白色的衣裙就像荷瓣冉冉飘落。
我打开被窝,她像鲫鱼般刺溜一声钻进来。
温润、光滑、馥郁、紧实。
我几乎一下失去了心跳,她的唇像炽红的烙铁,她的瞳像幽潭的骊珠,她的锁骨上是一只蹁跹的蝴蝶。
我滚烫得几乎燃烧起来,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将被那个人面桃花却虎牙罴爪的魔王撕碎、吞食。
突然,一只冰凉的铁器指在了我的心脏上。
她说:“亲,我只能将你灭口……”
砰!
随后,她像一缕青烟般从我的身边散去。
我的胸口兀自咝咝喷着浓艳的红雾……
我在冰冷的血泊中苏醒过来,模糊中给连近晖拨去电话,但是他已经关机。然后我又沉沉睡去。
整整一天,我没听到有关连近晖的任何讯息。
次日晚上八点,我刚吃过早饭,准备出门买本故事书,再去探听一下消息,突然传来敲门声。
连近晖终于出现了。
我的室内本是春暖花开的,他却带来一阵料峭的凉意,窗台上的盛开的蝴蝶兰瞬间枯萎了。
我揉了揉眼睛,似乎并不是在梦中。
连近晖坐到沙发上,叹了一口气,“文星,没有听你的建议,大意失荆州,出事了。”
偶然之必然,我并不意外,也并不恐惧,见怪不怪,“说说看。”
“我现在已被停职,等待处分,配枪也被收回。”
“说重点。”
“雌雄大盗昨天从你这逃走,劫持了一辆宝马,押着车主奔向城西,我驾驶一辆摩托,一直尾随,情况紧急,没与主管领导汇报,后来嫌犯在一处废弃的木屋落脚,我太轻敌了,结果被男犯给偷袭了。受害人最后也被枪杀。”
“你不是散打王吗,连他也不能制服?”
“他像猿猴一样灵敏,开枪很快。”
“那你是怎么躲过那一枪的?”
“我穿了防弹背心。”
防弹背心?他昨天来时别说防弹背心就是枪支都没装备。他想赤手搏虎,却被虎咬,他才喝了半斤酒,所以发挥不出十八碗透瓶香的威力。
我至此无语。
“我想继续追踪嫌犯,需要帮手,目前只能指望你。”连近晖语气恳切。
“我没枪,没有警官证,缉捕罪犯不是我的职责,而且危险重重,这事由云海生统筹处理比较合适,你该去哪去哪吧,不要四处游荡了。”其实,我应该更直白一点,应建议他赶紧向谢必安、范无救二使投案自首,而不是无根流浪。
“你见过那两个嫌犯,而且我知道你有点本事,咱们也算是兄弟,所以得请你帮忙了。而且那两人的悬赏金额已经达到十万元。一旦成功,这笔钱都归你。”连近晖开始用糖衣炮弹对付我。
其实最怕对方打出感情牌,我略一犹豫,“好吧。”
然后我陪着他开始追踪林丁与王美贤。
连近晖拿着警官证开始大面积排查一些小的旅店,我也发挥特长搜寻那抹近似槐花的香味,比较清淡,似有似无,时远时近,我只能大体判断出王美贤还在永新市境内。
第一晚毫无所获,我们白天就休息。
第二晚继续在城乡结合部——云龙混杂的地段搜寻罪犯踪迹。
此时我的嗅觉起到了关键作用,锁定了百米见方的一块区域。这里都是出租房和小宾馆。逐家询问,终于获得了有价值的线索。
一个家庭旅舍。老板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头。
连近晖将工作证亮了出来,“我们是永新刑警队的,正在调查系列绑架案,请你配合一下,把入住登记拿出来让看一下。”
那个老头脸色有点不自然,磨蹭半天将登记簿拿了出来,连近晖就像包公的黑炭脸,十分严肃,问:“现在客房里住了多少人?”
“五六个吧。”老头哆哆嗦嗦地说。
“为什么不登记身份证号?”
“领导,下次再也不会了,就这两天偷懒了没登记清楚。您抽颗烟……”
“大爷,我想问问你,你这有没有住过一男一女,男的精瘦,而女的身材火辣,长得也十分顺眼……”我插嘴一问。
老头的眼睛一下发光了,“确实见过这么一对,我还觉得他俩一点也不登对呢,原来是杀人犯啊!”
连近晖紧张地问:“他俩是不是还在?”
“两个小时以前,结账离开了。”
“卧槽,只差一步啊!”连近晖捶胸顿足,好不伤心。
我们先到林、王二位住过的房间查勘一番。
王美人的余味悠然,但是又逃之夭夭了。最后,我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一张便签——
敬爱的警察叔叔,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时,我们已经离开永新市了,祝你们工作愉快,生活顺意,给你们添麻烦了,十分抱歉。另外,别费劲了,你是抓不到我俩的,如果逼得厉害,我们还会再杀人,现在还有三十七发子弹。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连近晖恼火,郁闷。
“他们一定还在永新,估计暂时不会再犯案了,换做是我,一定会钻老鼠洞、下水道,销声匿迹一段时间,风声一过,再出来透风透气。”
“他俩都是要枪毙的,已不在乎多背一条人命,最怕狗急跳墙,他们到底有多少弹药这很关键。”
“那女的也会被枪毙?”我急问。
“是,最后一个受害者是她杀的。”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所有意识一窝蜂般飞散。
我如果助其抓住王美贤,王美贤便会死于神圣的律法,我就是间接的凶手。
于是,我悄悄将灵敏的嗅觉关闭了。
此后,林丁变成了透明人,消融到永新市的大街小巷,再也无迹可寻,但是我始终知道,他始终就在,就在我身侧、耳畔。
连近晖昼夜颠倒,执拗地嗅过这里的每寸土地,但是运气不好,始终不得,天气越来越暖,他明显感到体虚乏力。
是夜,我又踱到咏馨公园,这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主要是这里是本市最罗曼蒂克的场所,路灯下长椅上孤单绿绮少女,鸢尾丛蔷薇藤寂寞霓裳艳妇,清月影老柳树孤独白纱魂灵……
我就在这里四处搜寻,就像宋慈迷上青蝇,元芳黏上蛇灵,陆小凤赶着绣花大盗,就像连近晖追着林丁。我的对手还没出现,我要引起他的注意——
我我我,
曲项向天歌。
突然,王英打来电话,搅扰了我的雅兴。
王英仍在周子轩那里上班,他给我透露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我的手机中,雨陌的头像仍旧是灰色的,她已经安静太久。
余茉已经不在人间。
王美贤再给周子轩拨打了索要赎金的电话后十几分钟,在余茉的心脏位置用口红画了一个记号,然后炙热的子弹从这里穿过。几十秒之内解脱。
次日,上午十点三十二分,周子轩背着一包钱到达指定位置。
电话响起,他急忙接起。
那人声音极为低沉:“你迟到了两分钟,所以她已经死了。你留下三十万元可以收回她的尸体。小南郭村偏北有处鱼塘。这是对你信任的奖赏。你也可以选择拒绝这单生意。但是别想无本买卖,你的脑后始终有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你。”
周子轩数出三十万放在原地,然后驾车赶往小南郭村。
从那片鱼塘里打捞出两具尸体后,他这才报警。大批公安从城西转战这里,但是仍旧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周子轩当天就被救护车拉进了医院。三天后,一神秘电话打来:“我跑了半截,感觉经费不够,你再出五十万把她的头颅买回去吧……”
王英说,周子轩果真有钱,偷偷将那五十万扔进了一个指定的垃圾桶。然后他在一家小卖部的冰柜中找到了自己的货。
林丁和王美贤已是瓮中之鳖,永新史上最大的规模的围捕开始了。
听完王英的故事,我的心脏阵阵抽搐。
我的手机就是一个宽敞的骨灰盒,一个集体墓葬,多少鲜活、美丽的故人,此刻却无声地躺在这个小小的冰冷匣子里,永不闪烁。此刻,她们的音容笑貌一片一片从幽暗的水底浮上来。
我的无为又将两个美丽的女人送到了无常君的手中。
春意融融、春情勃勃的时节,我的诗魔遇风而长——
我我我,
曲项向天歌。
白衣浮绿水,
铁掌拨清波。
莫邪锈金鞘,
侠骨烂草窝。
支釜煮悔药,
剃发见佛陀。
“能不能别卖弄风骚了?”连近晖突然出现,他对文艺的鄙视完全体现在这不屑的语气里。
我收起悲愤、痛悔,把玩世不恭的笑意画在脸上,重整旗鼓,拔出锈剑,与他一道将林丁这个疯兽锁进铁笼、送上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