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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上慎秋的脸, 触感温润细滑。他眼神里带着怒气,嘴角装作老好人似的却含着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慎秋没搭理他,掰开他的手甩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抱歉,我刚才只是一时控制不了自己而已。”
季如安确实怕他出什么事, 他之前气狠了, 没想到这个人这么不经摔,已经开始流血了。
他又接着说话, 想要给慎秋洗脑是慎秋自己的错才被他“不小心”伤到了的:“同学之间要没有那么多小心眼的是吧,我只是不小心的, 希望你能大度一点, 真的非常对不起。”
好像很真诚。
慎秋面无表情,他动作有些滞顿的摸上仍在疼痛的后脑,放下再看时手上多了不少血迹, 红色像是绽放在了掌心里, 痛到有点麻木。
季如安下手不知轻重, 树身上面的血迹还未完全风干成褐色, 掩藏在粗糙的树皮外, 乍一看没有任何痕迹。
他抬起眸子看着季如安,目光里没有一点温度:“可是……我并不想原谅你。”
容忍久了, 总会被被人认为太好欺负了。肆意凌辱这种事,不想再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一遍遍原谅别人, 可从来没人原谅过自己。
明明……没做错过什么……
季如安有些恼火:“……没必要这么小气吧……”
慎秋没有出后山, 只是慢慢往里走, 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清脆而又沉闷的声响。
“你去哪?”季如安问。
可是没得到回答,一只松鼠蹭地从他脚下跑过,吓得他心脏一跳。周围的气氛愈加安静,暮色像阴影一般笼罩着整座山。
“喂!”
季如安跟了上去,他拨开树枝寻着慎秋的影子:“既然这样,那事情就结束了,赶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慎秋摇摇头说:“还早,我不想回去。”
季如安见他肯说话,也就觉得好劝多了:“你头流血了,总要去包扎的吧。”
“不回去。”他说的话似乎有些任性,怎么也不肯回去。
“那总不能在后山过一晚吧。”
季如安在伤害别人之后才开始装好人,一副非常体贴担心慎秋的样子。
慎秋语气毫无起伏:“我在找东西。”
季如安听到这话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周围环境气氛感觉越发阴森:“现在怎么突然开始找东西?明天再找吧,现在天黑了也看不见。”
慎秋白色衬衫被血染上了颜色,他晃晃悠悠回过头,认真问了季如安一句:“你刚刚不是说……这湖淹死过人吗?”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那个湖边,空气里越发寒冷起来。
季如安后退了两步:“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又不是我亲眼看见的,大家都这么说。我之前只是想吓你而已,你别多想。”
慎秋闻言却笑了,眼底一点点浮现出笑意:“原来只是个玩笑啊。”
他笑得很温柔,完全不像在发脾气。这样一张好看的脸,任是季如安这种人,也不得不被他吸引住了。
季如安神情松缓不少:“你知道就好了。”
“你这么善良,应该不会拒绝下去陪那个失足的同学吧。”
慎秋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季如安连连后退,嗓音里有些怯味,慎秋现在的样子,平静得可怕,他顿时有些慌乱:“你想做什么?!我可没对你怎么样!”
只不过头流血了而已,过去包扎一下就不会有事了,没必要闹这么大才对。
“你快回去吧,我也要走了。”季如安转身想走,却被慎秋一把拉住了手臂。
“对不起了。”慎秋和他道了个歉。
细细软软的嗓音落入季如安的耳膜,下一秒,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本来就有些脚软,此刻更是出乎意料。慎秋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重生后慎秋第一次遇见季如安下意识躲开他的时候,就把他远远地甩开了。早就不是那个孱弱的身体,却一直以为自己无力反抗。
被锁链困久了的身体,不论力量变得如何强大,永远也逃不出来了。
换了一副身体,却总是没什么改变,照样被他压着,太久了。久到早已厌烦了这一切,开始真真正正地想要摆脱他。
冰凉的湖水一瞬间涌进鼻腔,季如安条件反射地去挣扎,想要从水里逃出来,周围天色愈发暗了起来,衬得岸上的慎秋如鬼般恐怖。
季如安害怕了,他觉得慎秋是真的疯了,他想要自己死!残忍又歹毒,真的对自己下了死手!
“救、我……我……唔……不会游泳!慎秋!……拉我……上去!”他不会换气,连吞了好几口水,一股子腥味在嘴里蔓延开。
慎秋没他想得那么残忍,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害人这种事,他只是觉得季如安不应该这么嚣张下去了。
得到了教训,就不再敢轻举妄动威胁自己了。
脖颈上的血已经凝固了,他只是站在原地,熬着时间等季如安没了力气。
这样的季如安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比他还要渺小和卑微,被他按在马桶里强行冲水,弄得浑身狼狈无比,满身都是厕所难闻的怪味。
干净的校服变得肮脏,布满了鞋印,鞋袜被水浇湿,每踩一步都往下渗着水。无数次想到去死,都停了下来。
生的希望愈发微小,直到消失。从天台上一跃而下,估计是他上辈子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了。
没了慎秋,还会有下一个同学被强迫呆在这个位置上,这是一个无底的循环。
那天,从厕所回到教室,大概是他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条路了。
感觉是无尽的,他只能强撑着自己走下去,自尊在那一条路上被践踏得干净。
周围人避之不及的眼神,连忙捂住口鼻的动作,都像蛇一般缠绕着他。
慎秋蹲在草地上,双手环抱着腿,头低着,默默看着地面,眼泪啪嗒一声掉进了草丛里隐而不见。
周围没有其他人,他不用担心会被看见。慎秋很少让不好的情绪外泄,如果让别人也跟着心情沉重,他会责怪自己。
可是,真的有点委屈。
委屈得鼻酸,甚至想到这些事情,眼睛就开始泛热。
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因为贫穷和丑陋成为季如安的霸凌对象。明明很努力地去学习,也没有老师的在乎,福利院被丢弃的孩子,好像从出生就带了罪。
他望了望天,黑幕似的暗沉,偌大的天空上,只挂了一颗星。
他很快收拾好情绪,抬眼去看季如安的情况。
他在水里挣扎个不停,因为时间过去了,渐渐动作也慢了下来,喊声也慢慢微弱起来,肺部灌进了大量湖水,呼吸困难,身子也开始慢慢向下沉,整个人陷在濒死边缘。
他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几个字:“救……我……”
慎秋纵身跳下水,向季如安的方向游过去,血渍在水里化开,湖水渗进伤口里,连太阳穴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溺水的感觉像是在等待死亡,季如安感觉自己很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他连连呕了好多湖水出来,浑身脱力,用手撑在草地上呼吸着。
冷风吹过黏在身上的湿衣,冻的他直打哆嗦。
季如安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眼前不断浮现慎秋拉他下水前的那一个眼神,空洞的像是一个死人。
这样的慎秋甚至给他一种感觉,是那个已经火化了的人回来报复他了。
他抖了一下,内心的恐惧愈发深了起来。濒死的感觉很可怕,窒息更是让他连眼睛都肿胀充血起来。
他花了一段时间才能控制好自己的身体,反应迟钝地从地上爬起来,腿一软,差点又摔下去。
季如安嘴唇微张,想和慎秋说几句话缓和一下,却完全不敢靠近他一点,他怕慎秋再把他扔下水,而他又完全不会游泳。
“站住。”
说话的是慎秋。
在空荡的夜里显得幽深而寂静,季如安一哆嗦,脑袋还沉着:“……对……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知道我错了……”他语句断断续续,说话着急,“求、求你了,放我回去……回去吧……”
“今天的事情……”
慎秋话还没说完季如安便连连点头:“不、不会说出去的,求你了……我……能不能……回去?”
他问的小心翼翼,脑袋昏昏沉沉还难受着,灌了太多水又喷出来,现在身体还很不舒服。他真的害怕慎秋了,一脸淡漠的样子下手也毫不手软,四周早已暗了下去,季如安看不清慎秋的脸,只能隐隐约约看清些轮廓。
树木掩了他的身形,季如安眼睛充血,看周围的一切像是鬼影喧嚣,风略过枝头的叶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冰凉的衣服贴在身上,风一过便是冷得发颤。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复,心里慌张得厉害,周围越发寒冷,像入了冰窖。季如安颤颤巍巍看了看身旁,整个人都快要跳起来:“……我、我先走……先走了,对……不起,明天……明天再说,这里……有点太吓人了……”
等待了大概三四秒之后,季如安便抬腿就跑。他脚步发悬,身子发软,踩在地上碎了不少枯叶,咯吱咯吱响了一路。季如安没什么力气,也刚刚才从溺水恢复过来,膝盖撞上了树根狠狠摔了一跤。
膝盖肯定破了一大块,可他头也不敢回,跌跌撞撞爬起来,他受不了这里的气氛,也从心底恐惧那个和死去慎秋相似的人。
慎秋知道季如安跑了,可他没追,只是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按了按疼痛更甚的头部,伤口被水泡的浮肿,还有水里的沙砾好像嵌在了伤口里,疼得他手指碰上去便是一缩。
周围暗的可怕,慎秋缩在一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簌簌声响,季如安的动静也完全消失了,慎秋抱着膝盖坐在树底下,身上好像被湖水洗净一般,他抹了把脸,又把头低下去。
他也害怕这没有光亮的四周,好像被人抛弃在荒野。
手机突然响了,慎秋身体一颤,缩得更紧。
那铃声不依不饶响了许久,慎秋才回过神来,把它从裤子口袋掏出来。
机身全是水渍,他把屏幕擦干净,来电显示是江揽云。
擦手机的动作一顿,他划过去:“……喂?”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你在哪?!还没回家吗?现在这么晚了,快回家好不好,我很担心你!”江揽云的语气很着急,连连问了好几句。
慎秋脑袋发困,听不太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听出了是江揽云的声音,熟悉得让他感觉放松了一些。他头埋在膝盖上,闭着眼睛:“……我好困……我……想回家睡觉……”
“好好好,困了对吗?我去接你回家,你人在哪?”
慎秋唇角弯起,迟迟地应了声:“……在学校……后山……”
江揽云立刻让司机开车去学校,一边陪他说话一边焦急地算着窗外的距离。
今天慎秋的态度有点不寻常,他放学没回去,直接在慎秋楼下等他回来,可一直到了快凌晨,也没看见他人。慎秋没别的地方可以去,除非被人带走了。
“我很快就到,你在原地等我。”
慎秋越来越冷,连嘴唇都开始发抖:“……我刚刚做了件事……我把季如安推下水了……他不会游泳……”
慎秋不可能无缘无故伤人,江揽云很清楚他的性格,所以他问他:“季如安把你怎么了?”
“……我头流血了……”
江揽云眉头渐渐拧紧:“是他做的?”
“……他让我来后山,还撞我……我没忍住,就把他扔下水了……”慎秋说着说着便抖了起来,上牙和下牙直打颤,空气里冷得吓人。
“是吗?我们秋秋可真棒,他还在水里吗?”江揽云夸了他两句。
季如安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江揽云还怕对他下手的时候慎秋心软。现在看来,季如安完全是活该了,换了新学校不知道安分,照样招摇,还是对慎秋动手,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江揽云不管慎秋做得对还是不对,他都只站在慎秋那边。他对慎秋完全无条件护短,总觉得自己欠了慎秋什么。因为再遇见他太迟了,所以才让他那么受季如安欺负。
慎秋低着的头露出浅浅的笑,之前还担心江揽云觉得他不好,现在看来,有点多想了。他垂着头说:“……没有……我又把他救上来了……”
江揽云眉头仍旧皱着:“为什么要救?我觉得让他烂在水里应该更好。”
不管慎秋接下去计不计较,现在江揽云肯定是要计较了。既然警告不够,还敢接着约人私下动手,那也就不怪江揽云对他不留情面了。
平和下皮囊伪装着的野兽,暴露出面目的时候……恐怕又是一场风雨。
慎秋抖得更厉害了,他头昏的更深,背部紧紧贴在粗糙的树皮上:“……我好冷……”
江揽云让司机开车的速度开得很快,和门卫说了声直接开进了学校,他透过窗户看那满山的树:“我去找你。”
慎秋闻言抱着膝盖的手指渐渐松开,缓而慢地吐了一口气,即使身体还在颤抖着。
江揽云给人的感觉很安心,只是听着声音,就慢慢地让人平静。
过去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听筒里传来江揽云的声音,远远地靠近。
“是你吗?”
慎秋迟钝地抬头,不远处一个人正越过树林过来,距离越来越近,身影和江揽云重叠。
“我到了。”
手腕转动的时候还是很疼,即使涂了药,他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床沿,不让自己睡着的时候又不小心压上去。
江揽云现在才回消息:[刚刚接了个电话,有点久。]
慎秋:[那现在这情况怎么办?]
[住我家?]
慎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突然想起来之前江揽云说调查过自己,或许这次可以请他帮忙查一下。总觉得短信里说不清楚,他给江揽云拨了电话过去。
接得有点迟,对方的声音有些沉闷,不像短信里那么随意的语气。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知道我有在打工是因为顺手调查了一下,调查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吗?”
江揽云即使在电话里的回复也有些迟疑,好像并没有只在接电话,还再做着其他事情:“你想让我帮你调查那个给你发消息的人吗?”
慎秋握着电话在房里点头:“恩。但这样有点是太麻烦你了,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的,随便你要求。前提是我能做到的,如果我做不到的话……”
他仰头看天花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的确做不到什么,用这个作为交换条件去让江揽云帮忙,天平对哪一方倾斜也太明显了。
“我好像也做不到什么……”慎秋有点不好意思了。
听他这么说,江揽云的声音才含了些许笑意:“可以啊,你可以喜欢我啊,这样来说还是很轻易能做到的吧。”他玩笑似的语气,觉得慎秋说的话有点可爱。
“不要开玩笑……”慎秋头发软软地搭在耳侧,说的话也软趴趴的。他盘着的腿有些发麻,坐姿不太舒服。他把腿伸出来,躺倒在床里,整个人陷在了蓬松的被子里。
他想接着说些什么,却听见江揽云那边传来了一声闷哼。
不像是江揽云的声音。
“你旁边还有人吗?”慎秋问。
江揽云的语气倒是有些轻松:“没有哦,倒是你那边有的太.安静了吧。”
慎秋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看着被风吹动的窗帘角,叹了口气:“是啊,没人啊没人,什么人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我有那么点声音。”
“对了,我这边还有点事情……”
慎秋很识趣:“那你先忙吧,我也睡了,晚安。”
“晚安。”
江揽云那边的风鼓鼓地灌进听筒,让慎秋连晚安两个字都没太听清。他看着自己的窗帘角,默默自言自语:这么晚了还在室外啊。
想起之前的那个短信,他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抓了抓头发。
算了睡吧,别想了。
可一闭上眼,今天早上的场景又浮现眼前。
完全睡不着了。
实在是……太烦了。总是为这种事烦恼,为一个人心情不好。他很清楚没必要想这些,可这些东西就莫名其妙地冒出来,连带着带来一串不好的回忆。
弄得整个人被乌云罩着,散也散不开。
慎秋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在意这种事,感觉被这种事情困扰着的他很没用。不擅长打架,也不擅长像江揽云那样成为众人焦点。只会学习,除了学习之外,大概就真的毫无优点了。
他想了太多东西,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窗户没关,窗帘微动,一个人轻易地翻了窗进来,他好像对这周围非常了解。
脚步落地时无声无息。
他慢慢靠近慎秋的床边,见他睡得正熟,眉毛小小地皱着,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慎秋的脸侧,触感细滑柔软。转而向下,手指一点点滑向他纤长的脖颈,在锁骨处停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