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禹稱在医院挂了三天水才算好。
出院那天,陆之暮还是一个人去接的他。
她从手提袋里拉出一条灰色围巾,踮着脚尖要给他围:“外头刮风,可冷了。”
鹿禹稱好看的眉头一皱:“不要,丑死了。”
陆之暮手一顿,脸上笑意止住,侧眸瞪他:“我织的。”
鹿禹稱一愣,目光缓缓移到窗外。
隔了会儿,声音有些低:“还是戴上吧。外面风……有些大。”
“哦。”
陆之暮冷着脸,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切,不就是个死傲娇小破孩嘛。
从医院住院部走到停车场,陆之暮掏了掏包,然后握着车钥匙举到他面前,摊开。乖乖巧巧的样子。
鹿禹稱回看她。
隔了会儿,陆之暮无法,只得老实说:“我不会开。”
鹿禹稱都笑了,看着她坐进车里,发动车子,问她:“那这车怎么来的?”
“余响开来的。”陆之暮脸红了红。
“余响呢?”
“我叫他自己打车先回去了。”
“……”可真行,鹿禹稱转回去专心开车出去,心想,陆之暮真是继承自己的衣钵。
出了停车场。
鹿禹稱缓缓把车开上正道,顺便问她:“说吧,想去哪儿?”
陆之暮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想了想,大概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噤声。
过了会儿,她反问他:“你今天忙吗?”
鹿禹稱余光瞟了瞟她一脸期待又小心翼翼的模样,摇头:“不忙。”
“C区有个大的游乐场你知道吧?”陆之暮一脸兴奋,想了想声音又低了下去,“去那儿……可以吗?”
鹿禹稱点头。
车子开了四十分钟,停在了游乐场门口。
鹿禹稱注意到陆之暮望着远处的摩天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然后她转过头来,冲他咧嘴笑开:“你来过吗?可好玩了!”
鹿禹稱摇头,手指下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下了车,陆之暮凑近他,双手攀上他的臂膀,仰头看了一眼缓缓旋转的摩天轮,然后弯着眼睛对着他:“那今天我带你玩,真的很好玩的!”
一向小气的陆之暮很大手笔的买了六张票,承包了一个舱。因为人不算多,售票员对她这种人傻钱多的行为不置可否。
摩天轮的视野很好,缓缓上升的时候可以把C区左侧极有名一座山和右侧的繁华都市看得一清二楚。
陆之暮兴奋地左看右看,像是看不到鹿禹稱偶尔探寻的目光。
反而还拉着他:“哎呀,你快多看看呀!我花了三倍的价钱!得看够本才行啊!”
鹿禹稱顺从地越过窗子去看,小舱还在升高,陆之暮忽然拍了拍他,格外兴奋地给他指:“哎!那里有个建筑是不是特别像猫的脸?原来还在啊。”
末了有些遗憾,“其实晚上看的时候更像的,有灯。”
陆之暮笑弯的眼睛在玻璃上若隐若现。
鹿禹稱侧头看她。
她也回过头来,脸上的笑意敛了一些,眼里有星星点点。
“鹿禹稱,我17岁时来过这里的。那时候它刚建起来,我爸妈为了给我庆祝生日,开车带着我,还有我最好的朋友,从T市一直开到B市。就为了玩这个。”
“我高中时候有个最好的朋友,她叫扶夕,特别有才华。我一直觉得她是天生的诗人来着。”陆之暮笑了一下,眼神躲闪了一下又收回来,“这么看,你应该不算我见过的第一个天才啦。”
鹿禹稱一直垂眸看着她。
隔了会儿,他忽然抬手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给她围在了脖子上,小脸圈起来大半:“冷。”
哪会冷,里头开着空调。
陆之暮吸了吸鼻子,双手继续趴在窗户上看:“嗯,有点。”
“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们这些天才的。随便做什么都甩普通人一大截。”陆之暮的声音隔着围巾,有些闷,“那时候我爸妈也可喜欢她啦,常夸‘小姑娘写的东西可真好’。我们一个寝室,我被她各种智商碾压啊。我一度觉得自己不适合也不配写东西,不管怎么琢磨,都比不上扶夕寥寥几笔的。”
鹿禹稱想,他应该拦着陆之暮的,一开始不答应她来,或者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往下说。
他听过太多人的倾诉和故事了,这一次可不可以选择不听。
可他阻止不了,她是陆之暮,他阻止不了。
于是她的故事还是从她隔着围巾的浅浅声音里,穿透他的耳,进到他的心。
陆之暮和扶夕相遇在高中,两个同属第一次住校的少女对床。
第一次照面,陆之暮爸爸妈妈带着懵懵懂懂的她进寝室收拾东西,有个体型壮硕的姑娘占了贴着她名字的靠窗位子,陆之暮战战巍巍,拉着爸妈说算了,她没关系。
对面忽然站起来一个短发蘑菇头的少女,上前两步,手中的诗集往壮姑娘桌上一甩,来势汹汹:“喂,你占人家座位了。”
陆之暮心想:这姑娘胆子可真大啊。
也不怕壮姑娘锤她。
壮姑娘竟然真的没有锤她,反而把她的床位还了回来。
成功抢回了床位后,两个姑娘面对面,开始达成了一种奇怪的战略友谊,算是熟识起来。
某天数学课,扶夕惨白着脸捂着肚子举手报告,说肚子痛。
陆之暮这孩子当时没见过世面,跟着吓得脸也白了,向老师请假陪她去医务室。
走到半路,她扶着她,看她实在走不动,说:“要不我背你吧。”
扶夕却握住她的手腕,突然一脸阳光地笑了,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的对她说:“跟我来。”
刚刚一脸惨白的姑娘拉着她一溜小跑。哪里有半分难受的样子。
陆之暮后知后觉自己和老师都被骗了,生气极了,扶着膝盖喘了半天,刚想站起来严肃批评她,扶夕却伸出食指在嘴唇前让她别出声,她神神秘秘拉她起来,趴在那个开了一扇的小窗口看。
陆之暮静了一瞬,忽然听到悠扬流畅的钢琴声飘出来。
她忽然忘了要严肃批评扶夕这事,也扒拉着去看,就看着木制的地板上,立了一架全黑的钢琴,有个穿着白衬衣的清秀男生挺直着背脊,修长的手指像是在随着音乐跳舞。
阳光从那头的窗户斜着照进来,将男生周身笼上金黄的光,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庞,却为这若隐若现的画面走了神了。
直到少女拉着她猛地蹲下。
钢琴声戛然而止。
少女忽然转头小声问她:“喂喂!你还跑得动吗?”
“什么?”
“跑啊!”
她被少女扶夕拉着猛跑了起来,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夏天的气息。
身后隐隐传来男生气急败坏的吼声:“扶夕!你又翘课!”
她想,那一刻,扶夕偷偷去见了自己的爱情,而她邂逅了扶夕。
大概是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两个人开始无话不说起来,扶夕晚上动不动就在大家睡着后钻她被窝。
今天拿的是海子的诗集,明天就是学习机里下好的恐怖片。
两个人一人一只耳机。忽明忽暗的光里,陆之暮吓得手脚冰凉小脸惨白,扶夕还笑得止不住,用口型问她:“你怕鬼啊?”
怕啊。陆之暮越怕,她就越吓她。气得陆之暮伸手去轻轻打她。
扶夕就捉着她的手,突然躺在她枕头上:“之暮,鬼才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隔着忽闪的光,她清楚地看到扶夕紧抿的唇角。没有一丝笑意。
周末的时候,陆之暮偶尔找扶夕去她家里玩,陆父陆母顶喜欢这个活泼嘴甜的小姑娘,留她吃住。
可扶夕却从来不邀请陆之暮去她家。
她甚至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父母。
陆之暮想了想,第一次进寝室,扶夕就是一个人的。
她也不敢问。
相处得久了,陆之暮发现扶夕是个话唠,脑洞很大想很多,时而蹦出句让她无言以对的话。可总是笑嘻嘻的。
最喜欢的东西是诗。
最喜欢的人是师辰。第二喜欢的人是陆之暮。
没有她的父母。
陆之暮诧异了一瞬,跟着她傻笑:“哎,重色轻友哎。”
一个学期很快过去。初入高中的他们迎来第一个高中寒假,兴奋不已。
对于陆之暮而言还有一个巨大的消息,扶夕收起自己的卷子,突然对她说:“之暮,放假前一天,你来我家玩吧。”
陆之暮收拾东西的手一顿,A4纸在手指上划出一道口子。
放假前一天学校基本停课,没拿成绩单的和挂科的要请家长的必须回学校,其他人随意。
陆之暮精挑细选了白色的毛衣长牛仔裤,又被陆母强迫着裹了羽绒服出了门。
天空开始稀稀疏疏飘起雪花,陆之暮冷的跺脚,但心里的期待让她加快了脚步。
转弯的时候,一个男生单车骑得飞快,猛地把她撞倒在地。
手掌心顿时一片火辣辣的感觉。
陆之暮憋了憋才忍住眼泪。
抬头,男生不停道歉的嘴和惊慌失措的脸让她根本骂不出口。
男生扶她起来,介绍说自己叫唐崇,骑车不小心撞到了她,要不送她去医院吧,医药费他付。
陆之暮看着男生高高大大的身影和微红的脸颊,没忍心为难他:“没关系。你下次骑车小心一点。”
最后还是去附近的诊所包扎了一下。
陆之暮被男生送到扶夕家小区门口。
居然是很高档的小区,陆之暮深呼吸一口气,膝盖还有些不适,一瘸一拐往她说的楼栋走去。
3702。
陆之暮瞪着眼睛看着虚掩的门,有些不敢确定。
她低头把手中短信看了又看。
是3702没错啊。
她刚准备抬手敲门,门内却突然爆发出男人的吼声:“她怎么不带你一起走?你怎么不跟她一起去死!”
抬起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气,停在了那里,没有落下去。
跟着,里面响起扶夕清冷的声音:“你要打就快点打,我今天还有朋友要来。疯够了就离我远点。”
“老子还管不住你了是吧——”
隔着门缝,她看到男人拎起身边的木棍,扔下手里的书,木棍眼看着就扬了起来。
男人的背遮住一半扶夕冷漠的脸。
陆之暮的呼吸几乎顿住,心脏猛地一停。
她觉得自己掌心灼热粘腻,说不出是怎样的痛觉。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推开那扇门,要去保护扶夕。颤抖的手指刚贴到门,右侧猛地窜出一个少年,将她推了一下,快速冲进客厅,将扶夕狠狠地护在怀里:“叔叔,您不能打扶夕!”
客厅里的景象一下子向她展开来。墙上挂着各种血腥恐怖的海报,墙角书架上暗黑红色调的书凌乱堆着。
旁边是一张桌子,上面摆了四个透明容器,里面浸泡着标本。
举着木棍的男人猛地向她看来。
陆之暮心提到嗓子眼,几乎将她撕裂。瞬间有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讲到这里,摩天轮转到落地,她拉着鹿禹稱的手臂,向往的看着停住的摩天轮,忽而转头看他:“我们再坐一次好不好?我还想再坐一次。”
鹿禹稱垂眸看她,跟着点头。
陆之暮欢欢喜喜的跑去窗口买票,鹿禹稱按住她的手,眸色深沉:“我来。”
一个摩天轮,他陪她坐了七遍。
陆之暮笑嘻嘻的在老位子坐定,看着他,眼睛晶亮:“我跟你讲,第一次见唐崇的时候,他比现在还好看。要白一些。”
鹿禹稱的脸色顿时臭了几分。
陆之暮赶忙笑着改口:“哎呀我回下档嘛,免得遗漏我光辉岁月的光辉事迹啊!”
隔了会儿,她又凑近一些:“鹿禹稱。”
“嗯?”
“你是第一个愿意陪我坐七次摩天轮的人。”
鹿禹稱看着她。
“你真好。”她笑弯了眼睛。
鹿禹稱抬手摸摸她柔软的发顶,她又说:“所以我们可不可以坐第八次。”
鹿禹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