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魔十一
可是他确认路夜白身上没有灵气波动, 也无灵根痕迹。
云山遥道:“秋月, 你别忘了,世上除了灵气,还有一种力量。”
魔气!
边秋月忽然想起之前的一幕, 那只阴气幻化的黑猫, 不喜奚漾川, 却格外偏爱路夜白。这个猜测让他手心冒汗, 嘴唇发白。
云山遥似乎没有注意到小徒弟神色的变化, 继续道:“秋月, 还记得凶尸的炼化方法吗?”
炼鬼驱尸向来是魔族的手段,不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修行中修士们也会学习相关知识。
边秋月条件反射地背诵:“惊惧而亡,缚之魂魄,魔气为引, 刀枪不入。”
“那你看看这些凶尸呢。”
方才只是匆匆一瞥, 再加上已经被斩杀为碎块,他并未仔细观察。现在认真查看,发现那些凶尸虽眼瞳浑浊却泛有金光,指甲漆黑锐利无比。他用佩剑在凶尸指甲上一划,居然不能斩断, 足以见其坚硬。
云山遥却是望着前方黑气缭绕的阁楼,轻声道:“能炼造此等凶尸的, 只有高阶魔族的魔气。”
边秋月怔怔地看着云山遥, 如今失去踪影的高阶魔族不过有二, 一为魔君路夜白,二为路夜白麾下凶名远扬的大将青枫远。难道这两大煞神之一,竟藏在这小小的镜水镇?
云山遥知他所想,摇头道:“这魔气中夹杂着一股杂乱之气,应当是低阶的妖魔利用魔气炼造的。”
边秋月疑惑道:“还能利用其他人的魔气炼化?”魔气乃魔族本源之气,旁人怎么能使用?
云山遥道:“六年前,我和魔君打斗时,正好遇见他走火入魔,他的本命佩剑碎裂落入人间,这么多年也没有找到踪影。”他指了指那些凶尸,“伤口残留的魔气,和炼造他们的魔气,如出一辙。”
这无疑是在说,跟在奚漾川身边的那个少年,就是魔君路夜白。
边秋月又惊又恼,咬咬牙,仍想为奚漾川说话,道:“师尊,可是跟在奚漾川旁的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或许另有隐情。”
云山遥只是摇摇头。他并未告诉边秋月,他与魔君交手数次,早已熟悉对方的气息和剑路。那些凶尸身上的剑痕,虽是流云所致,可是剑路明显出自路夜白的积雪剑法。
他曾听闻魔族历代君主都有一门不传秘法,炼成之际,独步天下,无人匹敌。
曾有砍柴人困于山林,见一鹤发少年,俊秀恍若天神,紫瞳苍茫。根据外貌描述,有人猜测这就是魔族历史上有名的昭夜魔君,可是人人都知道昭夜魔君外形如同二十七八的青年,怎么会是少年模样。
云山遥却知道,这大概与魔君修炼功法有关。
他们到达苏家阁楼时,只见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原本雅致的阁楼破损了大半,一看就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边秋月自告奋勇前去查看。
片刻后返回,道:“里面没有人,这是从里面找到的。”他将破损的铜镜交予云山遥。
云山遥接过铜镜,他自然能感知原本在铜镜内的妖魔已经被消灭。但奇怪的是,整面铜镜里残留的魔气很少,大部分都不见了。这类有本体的妖魔,被斩杀后魔气不会消散于天地,而是盘桓于依存的本体。这魔气,不像是自然消散,倒像是被人抽走了。
奚漾川身为修士,不能转换利用魔气,那是谁抽走的不言而喻。
云山遥道:“他受伤了。”
虽然指代不明,但边秋月和他都明白,这个他指的是奚漾川。
边秋月低头不语。如果奚漾川和路夜白留在这里,他或许还能为他们辩驳两句。可是现在,他们在清一山救援到达之际,不顾身上伤势也要离开,除了心虚害怕,哪里还有别的理由。
云山遥不顾其他清一山弟子的阻拦,走上了摇摇欲坠的阁楼。
房间里一片狼藉。
云山遥在地板上拾起一条染满血迹的发带。
他对跟在身后的边秋月说道:“这是他十三岁时,我赠予他的。”发带末端还绣着一朵精巧的青云。
奚漾川平时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事实上心思玲珑,处处记挂旁人心意。当初前往蓬莱参加仙家盛会,有别派的弟子嘲讽他一身破烂,奚漾川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什么破烂?这衣服是我小师妹给我做的,腰带是我师弟赠予,怎么能叫破烂?”
当时奚漾川已经十三四岁了,还整日随意束发,漫山遍野到处跑。云山遥便赠予了他这条发带,奚漾川欢欢喜喜地收下了,从此束发规规矩矩,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更换。
云山遥对着发带施了法术。
眼前凭空出现半透明的画面。
铜镜里的镜妖想要攻击黑衣少年,奚漾川挡在对方身前,漆黑利爪穿胸而过……
直到路夜白背着奚漾川离开房间,画面才终止。
云山遥道;“秋月,你带其余弟子先回清一山。”
边秋月却上前一步,恭敬道:“师尊,我想跟随您一起。”
云山遥淡淡看他。
边秋月面无表情道:“若奚漾川真与魔族有勾结,我身为清一山弟子,当斩妖除魔,将其毙于剑下!”
面对这番自证心意的言论,云山遥并未回应。夜风吹起他白色的道袍,翩然俊逸,却又冷淡如霜雪。
奚漾川是个少梦的人,对他而言,夜晚总是闭眼睁眼刹那间的事,他鲜少睡得如此安稳,梦得如此绵长。
无关这个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世界,梦里香樟树笔直而高挺,阳光稀稀疏疏穿过枝叶的缝隙,微风送来草木的香气。
他在颠簸中醒来,光影洒落在他面庞上,长长的羽睫颤动。
路夜白很快察觉到他清醒了,放缓了速度。
奚漾川伏在少年肩头,声音干涩,问道:“我昏了多久了?”
路夜白沉声道:“一天一夜。”
奚漾川感觉到背负自己的少年肌肉僵硬步伐略带迟缓,声音透露出一丝讶异:“你没休息?”
路夜白抿唇。
他的魔气虽然能使用流云,却无法驱动其飞行,再加上为了避免御剑飞行被清一山发现,所以从镜水镇离开后,路夜白一直是背着奚漾川前行。
奚漾川皱眉道:“放我下来。”
路夜白置若罔闻。
奚漾川从未有处于弱势的时候,也就不知道路夜白竟然有这样固执强硬的一面。他叹了口气,道:“放我下来,我查看一下伤势。”
路夜白闻言方才停下来。
奚漾川靠坐在树根边,面色苍白,伸手扯开自己的衣襟。光洁的胸口赫然有一道长约三寸的剑伤,此时伤口不再流血,却溃烂发黑。他身为修士,有灵气护体,本来多少可以自我愈合一些,可这伤来自妖魔,他驱除不了魔气。
或者更准确些,这伤来自魔剑寒霜,既是幻阵里的寒霜剑,也是现实中妖魔操控寒霜剑碎片。
他从乾坤袋里取了些丹药扔进嘴里,乱嚼一通,伤口终于看着没那么吓人了。路夜白冷凝的视线这才柔和了许多。
奚漾川心里却知道,这些丹药只不过是暂时压制。他的身体,在他使用了那个药方后,就注定会一天天衰败,那个镜妖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
他们此时身处一个山坡,北方隐约得见一座巍峨的城镇,伫立在暗沉沉的夜色中,阴森而不详。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半天空,明日高挂,生机勃勃。那些光线和热度,在触及城镇时,就像是被吞没了一般殆尽。
没人会在见到这样诡异的一幕后,不对这座城心生警惕。
路夜白低声道:“再往前走,必须要经过这座城。”
透过交错的枝叶,奚漾川凝望那座沉寂的城市,说道:“继续,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两人行至古旧的城门下,最外是半圆形的瓮城,崇楼、箭楼、雉堞等具在,即使经过风摧雨打依然屹立其上。
平坦的马道通向城门,城门正上方凿刻着两个恢宏洒脱的大字:子阳。
在前朝为兵家重地,背靠高山,气势恢宏。因其在军事上的重要性,修建时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才铸成这座坚不可摧的城墙。如今历经岁月洗礼,仍然保存完好,破损的地方极少。
可是这样一个交通要塞、必经之地,却在百年前就荒废了。新帝上位,宁愿花费更大的精力钱财开辟新城,也不愿重建这里。
这座废弃的兵家重地、如今的荒城,在百姓口中,还有另一个名字——鬼城。
三日屠城,十万冤魂不散,地势诡奇,煞气冲天,让曾经繁华的子阳城,化为了今日的鬼城。
仙门向来将除魔卫道视为己任,但涉及到诸如更迭朝代政权交替,无关妖魔作乱,就不能插手了。譬如二十年前那场蔓延数省的饥荒,清一山能布粥发粮救助百姓,却不能施法唤雨改变气候。这是天道轮回,修士不可介入。
当初云山遥得知此事,匆忙赶到,却也无力回天。他心生怜悯,在此设坛超度二十一天,仍然无法度化这些亡灵,只能黯然离去。虽然没有成功,可是云山遥此举为他得来了莫大的功德,数年之后,成为天地百年内封仙第一人。
连仙门魁首都没办法,其他小门小派更不必说。临近子阳城的居民纷纷搬离,一些不信邪的,在经历“看见死去的士兵成群结队经过”“半夜听见哀嚎”等怪事后,也渐渐远离了这里。以至于子阳城方圆百里,竟无一人家。
此时城门大开,黑魆魆的,看不清其中景象,整座城池恍如张着巨口的妖兽,虎视眈眈。
奚漾川并不是不担心这座赫赫有名的鬼城凶险,只是罗盘清晰地指出,最后一块寒霜剑碎片就在这里。
踏进城门,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城门外还觉得温度适宜,一进来却被冻得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奚漾川发觉有些不对,他抬头一望,天上竟然好端端的挂着个月亮!可他们进入之前,分明是白天。他心里一惊,这里俨然形成了一个小世界。
他又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城门。
真是一条退路也不给。
发现这点,奚漾川心里反而轻松了些,既然只有一条路,那就只能走下去。
本以为荒废了百年,城中建筑应该早就破败不堪了,可一路走下来,平整的石板路两旁碧瓦朱檐、雕梁绣户,隐约得见昔日的繁华。甚至这微暗的夜色,为其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秀美。若不是奚漾川一点生气也察觉不到,怕会以为自己得到了信息出了错。
这鬼城并不是浪得虚名,阴气极重,才进来一会儿,奚漾川就觉得额头冒出了冷汗。他之前压制的体内魔气,受到这城中阴气的刺激,又蠢蠢欲动。
因为这里十分安静,两人也放缓脚步,降低呼吸。可他们却惊讶地发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两人对视一眼,路夜白见旁边有间茶楼,门没锁,连忙推开门,带着奚漾川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