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儿醒来时发现躺在塌上。她长这么大还没住过塌，都是胡乱睡在草席或是干脆挤在牛棚。最神奇的是，塌上还有软软的褥子，她身上还搭了一条薄锦被。小九儿心里啧啧赞叹，阴间比阳间舒服多了。
“你醒了？”贴过来这张脸扁扁的像张饼，饼上切开两条缝是眼睛，鼻子嘴挤到一起，是两团没揉开的面。
小九儿愣愣地坐起身，问道：“你？牛头？马面？”
饼子脸不乐意了，“有长这么好看的牛头马面？奴家叫乐儿，你都睡了三天了，快起来吃饭吧。”
小九儿听罢腹中一阵肠鸣，她还真饿了。
小九儿掀被子坐起来，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也换了，白色的交领右衽夏布长袍，只松松在腰间挽了一条带子，她抓起衣领往里面一看，一丝不挂。小九儿吓得嗖地一下钻回被中，乐儿吃了一惊，问道：“你不吃饭？”
小九儿红着脸喃喃道：“里面没有衣服。”
乐儿不屑地白了她一眼说：“都是小娘子怕什么，都穿成这样的，快走吧，去晚没饭吃了！”
小九儿有心不去，无奈肚子不急气，只好伸脚趿上塌边的木屐，追上乐儿。
对面的厅堂门洞开着，里面早就坐着一些白袍女子。这些女子多半貌美如花，神情淡漠，相互间几乎没有交谈，坐在长条木几前，等着服侍的大娘们把饭菜摆好。小九儿随乐儿坐在最后，乐儿看着眼前的饭菜喜气洋洋。
饭菜都是分好的，每一份是一汤两菜一饭，都是一模一样的。小九儿端起汤就喝，也顾不上烫嘴，竟然是羊肉汤，这可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喝如此浓郁的羊肉汤，汤碗见底儿了，她自顾咋舌。其它的小娘子食量都不大，眼前的食物至多吃一半，就纷纷离席，小九儿和乐儿把自己的那份都吃光了，还意犹未尽，乐儿索性起身，又抓了两个胡饼回来，她把其中一个递给小九儿，小九儿迟疑一下接过去，不由得开心一笑，两个女孩子就此成了交心的朋友。
小九儿吃了平生最好也是最饱的一顿饭，刚想跟乐儿离开，就被两个大娘叫住，带着往前院去了。
出了饭厅从侧角门转过去，是一个更大的院落，穿过长廊走进花厅，上座是个中年女人，面容白晰皎好，穿着青色折枝梅锦缎半臂，里面是墨绿绸绫襦裙，头发盘成坠马髻。
小九儿见过世面，这女人穿的跟知府夫人似的，肯定是大人物。
带小九儿过来的大娘上来回话道：“容大娘，人带来了。“
容大娘上下打量了小九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九儿脱口而出道：“奴家叫茅小九儿，不对，是茅小七，也不对，叫茅绿凝！”说完她突然就哑住了，无辜地看着容大娘说：“你想叫奴家什么就叫什么吧。”
容大娘皱着眉说道：“你会什么技艺？唱歌？跳舞？”
小九儿想了想说道：“什么都行。”她留下半句话，什么都行，反正都不怎么样。
容大娘眉头锁的更紧了，接着问道：“你不是要送去京城的官女子？”
小九儿为难地说：“是，也不是，说来话长……”
容大娘没耐心了，一摆手说：“没工夫听你说，你唱个曲儿吧。”
小九儿踌躇道：“好吧，大娘让奴唱的。”
小九儿张嘴只唱了两句，容大娘就挥手让人带她下去了。小九儿不解，问身边的大娘道：“地府也要讲才艺收人？”
两个大娘听罢眼睛瞪得像铜铃，后来小九儿听她们私下嘀咕说，这女子不会唱歌也罢了，人还憨傻。
小九儿满头雾水被带了回来，刚走到屋门口，里面出来一个女子，一把抱住她，急切地说道：“你可是醒了，急死我了。”
小九儿定睛一看，原来是船上的念奴，她不由得也叫起来：“姐姐，姐姐……”叫着眼泪就掉下来，突然觉得心里原来是怕的。
念奴携着小九儿走到里屋，细细聊来。小九儿才知道大概。那日她们同时落水，念奴比她醒的早，醒来时已经在这里了。院子里还有十几个小娘子，都是想进京去报考宜春院的，不知为何半路出事，醒来就在这里了。这些女孩子不是乐户人家出身，就是罪臣子嗣，都是普通人家过来的，被卖或被买都是很平常的事，不用想不开寻死觅活的，所以大多泰然处之。
小九儿头上有伤，一直昏睡不醒，念奴日夜守在身边。刚是被大娘们带出去问话的工夫，小九儿就醒了。
小九儿奇道：“这劫的可是皇上的人啊，谁人这么大胆呢？”
念奴叹息道：“这天下胆大的人多着呢，只怕我们难脱身了。”小九儿头上伤口没有痊愈，念奴让她先躺下休息。
第二天小九儿吃过饭，和念奴来到院中。院子修得整整齐齐，也分着两进院落，看起来和普通的大户人家后宅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院墙高耸。里面院子东南西三面都盖着房子，灰瓦白墙有些破旧，三起房子各自走各自的门。挨着房子起了一圈回廊，下面有个水池，水不深，长了几只荷花，因为不是季节，只得几支荷叶。前面的房子空着，或做饭厅，或是议事，平日小娘子们都在里面不出来。
住在院子里的女子有十几个，分别住在东西北三处厢房中，平日里无事，都是自顾呆在屋中，或是坐在院里的廊栏上晒晒太阳。有几个姿色极佳的女子，被带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小九儿观察几天，判断她们被软禁在一个府地的后院。照顾她们的几个大娘不会留宿，晚上锁好门就都离开了。通向外面的院门随时都会上锁，大娘出去时在外面锁好，进来后在里面锁好，杜绝一切逃跑的机会。
小九儿在家时登高上树，爬墙上屋顶，哪样都没难倒过她。可是这院墙高耸，没有一点抓头儿，靠墙处连棵树都没有，还真让她为难。
让小九儿好奇的是，乐儿怎么混进来的，要说小九儿是白吃饭的，乐儿不止是白吃，吃的还特别多。唱曲儿不会，杂耍不会，乐器也不会，问急了，乐儿一翻小眼睛说：“姐姐是凭脸吃饭的。”小九儿想想也是，从上到下都以丰腴为美，若是沾了一个肥字，许还有出路，想到这里，小九儿又多吃了一个胡饼，打个嗝，就跟乐儿去做白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