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打算全开门见山地问答,那朱怀古自然也不会再顾虑什么,更知在萧焕林跟前,顾虑只会是问话的障碍,她实诚地点头:
“是,还望萧公子配合,提供一下证人,以证萧公子的清白。”
诚然他刚刚对刑颜玉说过会好好配合,这会儿朱怀古便要他配合,倘他不好好配合,岂非是在对堂堂四品朝廷命官跟前撒谎,萧焕林缓缓呼出气,他倒是不知,这小公子大神探除了破案了得,竟也这般牙尖嘴利,言锋如刀!
他想了想道:“案发当日,在下也没去别的地方,早起用膳后,如常出去随意走走,再是在附近的茶馆待了一上晌,午膳在茶馆随意吃了些后,在下便离开了茶馆,到春梨园去听了一下晌的小曲儿,证人么……”
他笑了下:“茶馆里在下没碰到什么朋友,也就茶馆店小二给在下添了一上晌的茶水,店小二可做证人。在春梨园,在下则遇到了同落榜后未归乡,而在此盘据等待再考的刘秀才。”
说起来,他还真是各有证人,两人不再问这个问题,只待明日再查证证实便可。
刑颜玉知朱怀古是想来一通直接问话,他随后也直接问道:
“赵康灵生前声名不错,但据我们深入查探,却发现赵康灵不仅与一名外男有了私情,后来赵康灵反悔,不想再与那名男子往来,不料却遭到男子的百般纠缠,不肯轻易放过赵康灵,不知萧公子对此事儿有何看法?”
终是官老爷问的,倘是朱怀古问的,萧焕林肯定得大笑三声再回答,刑颜玉问,他可不敢,不然本无罪,却招了个无视怠慢朝廷命官的罪,他不得上衙门待几日去?
他当下便认真地回话,话中内容却着实令两人惊了一把:
“刑大人话中的那个外男,其实指的便是在下吧?”
他诚恳,大说实话,刑颜玉也不再藏着掖着:
“没错,对此你可有何要辨解的?”
萧焕林却是摇头:“不,在下没什么可辨解的。当初与赵二小姐的一番情意,自知是不该有,奈何情根深种,非是在下凡人所有抗拒。至于刑大人话中所言,说在下纠缠赵二小姐一事儿,在下也不否认,能得赵二小姐如此如花美眷,实是在下的福份,在下不会轻易放弃,何况赵二小姐不想与在下再有所牵扯,顾虑的不过是在下的身份。”
再是苦笑一下:“赵二小姐也没错,在下只是秀才,连举人老爷都没能考上,虽能再考,但考不考上还得两说,赵二小姐是赵员外郎的掌珠,没在下,定然还会有更好的良配!”
朱怀古道:“既如此,萧公子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萧焕林瞧向朱怀古问:“朱小公子大概还未有过意中人吧?”
朱怀古一愣,再是摇头,她自是没有的,便是前世险些嫁了,她其实对太子也没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最多有的也只是一种他是她未来丈夫的认知。
“所以朱小公子大概也无法理解,更无法明白,在下心悦于赵二小姐,并非一时冲动,更非是贪上赵二小姐乃官宦千金的身份。”萧焕林慢慢垂下眼,声音忽而变得低沉:“她想同我断了,断得干干净净,只因她有了更好的新欢,她也觉得我既然连考举人也会落榜,那么将来又何以能考中进士,风风光光娶她进门?可我……放不下……”
朱怀古是不懂什么男女之爱,她没尝过,何以言其中酸甜苦涩,但看着萧焕林这般,她细细观察,却丝毫没有瞧出萧焕林在说这段感情时的半点儿虚假。
刑颜玉看着她,她明白刑颜玉是想知道她细察的结果,她好他对了下头。
刑颜玉随即明白这是朱怀古觉得萧焕林所言,应当是真的,他接着往下问:
“你可认得杨芯?”
萧焕林抹去眼角的泪花,抬头道:
“认得,杨家大小姐,是赵二小姐很好的手帕交。”
朱怀古又问:“那杨家大小姐溺亡之日,你可曾到过新月湖?”
萧焕林苦笑:“朱小公子这是怀疑在下同杨大小姐失足落水溺亡一事儿有关?”
朱怀古坚持再问:“你去没去过?”
萧焕林叹口气,他既已回答了这么多,也不在乎再回答几个问题,何况这些问题,他坦坦荡荡,也没有不可回答之处:
“去过,但在到游船上去时,杨大小姐尚还安好,离开时,杨大小姐也未失足落水。”
刑颜玉接口问:“你为什么去?”
“因为赵二小姐觉得在下过于纠缠她,让她感到烦恼,于是……”萧焕林叹了口气,“于是赵二小姐不仅将我们的事情告知了杨大小姐,在杨大小姐带丫寰婆子游湖时,那时在下正同赵二小姐商议,没想没谈拢,赵二小姐一气之下跑了出去,一路跑到新月湖,在下也一路跟着,末了在下瞧着赵二小姐不知同杨大小姐说了什么,随后又走到在下跟前来,说杨大小姐有请,想同在下说几句话儿。”
朱怀古问:“当时赵康灵同杨芯说话儿的时候,萧公子远远瞧着,那也必然瞧到了她俩人说的是悄悄话儿,身边的丫寰婆子皆被打发得有些远?”
萧焕林当时的注意力都在赵康灵身上,他凝眉想了想,赵康灵同杨芯说话儿时确实是几近附耳说的话儿:
“应该是,在下当时没怎么注意丫寰婆子,经朱小公子这么一提起,在下细想了下,确实应该是。”
对于将全部注意力尽数放在中意的姑娘身上,刑颜玉是半点儿也没怀疑萧焕林,他都觉得他现今的所有注意力,时不时就得全归在朱怀古一人身上,有时候实在是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啊。
朱怀古没刑颜玉想法那么多,也没感同身受的感叹,她心中一片清明,心里只想着案情,想将案子早些查出个子丑来,再问:
“那在之后,赵康灵说服杨芯同你说几句话,以达到劝你放弃赵康灵的目的,回来便再说服你同杨芯共处一船好好谈谈?”
“说服?”萧焕林不禁重复道,“对,没错,就是说服,赵二小姐说服了杨大小姐帮她说话儿,也说服了在下上杨大小姐的那艘游船……”
他突然有些丧气,声线打着颤:
“那时候,她大概不仅打着让杨大小姐说服我的主意,也打着倘我同杨大小姐传来什么不好的风声来,她便可以就势断了与我的情意……”
届时是断得理所当然,更断得强硬占理!
先前他没有想到这些,赵康灵已死,他也不愿多方恶意揣测当时赵康灵的意思,可后来经杨芯溺亡,而他是在当日恰巧上过游船见过杨大小姐,便是没什么人见到,倘有心人想查,却也查得出来。
瞧,眼前的两人不就查到他的头上来了么。
朱怀古看着萧焕林从一开始的淡然,到现今再维持不了读书人的傲气,连声音都打着小颤,不知是难过还是克制着愤怒,连她这个旁观者都能察觉到当时的赵康灵对杨芯以诚相待,将萧焕林之事告之,并想杨芯在大庭广众之下替赵康灵劝服萧焕林死心,其意图太过险恶。
刑颜玉先前倒是没如朱怀古一般,将赵康灵想让杨芯帮忙劝服萧焕林莫再纠缠一事儿想复杂了,这会儿经萧焕林自已这般说道出来,再观朱怀古那一般同情萧焕林的复杂神色,他已然想到更多。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也说最毒妇人心,赵康灵真真是两样都占全了。
许久朱怀古道:“但当时,你上杨芯的游船一事儿,并没有多少人晓得,想来是杨芯在答应赵康灵的请求之前,已做了最好的安排。”
然百密一疏,也是天网恢恢。
见萧焕林蔫蔫的,没想吭声,她继续道:
“丫寰婆子尽被撵到岸上,远远瞧着跟着,游船在湖中心,那样远的距离,其实不易看清楚什么,倘你有意避嫌……”
萧焕林蓦地开口,显得十分激动,似是朱怀古话中的哪个字眼激到他:
“我是想避嫌!可当时我觉得这也是我的一个机会!杨大小姐跟赵二小姐很要好,我想着我或许能说服杨大小姐,让她帮我说话,劝服赵二小姐不要同我断个干净!”
他承认,当时的他确有私心。
为了这个私心,他甚至默视了杨芯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视杨芯的清白于侥幸之中,后来没传出什么不利于杨芯的名声折损,他很高兴,也安心。
朱怀古道:“可杨芯死了!”
萧焕林能听出朱怀古话中的另有含意,他不愿承认,反驳道:
“她是死于失足,是意外溺亡!”
连杨员外郎都这样认为,这便是事实。
朱怀古却说:“不是事实。”
“你说什么?”萧焕林不相信一直被他奉为真相的真实,突然间听到说不是真实,他无法接受:“那就是事实!”
刑颜玉沉默听着有一会儿了,这时他开口道:
“杨员外郎他怀疑过,只是没寻到证据证实,故方没有报刑事案件,只报了意外失足消户籍。”
“怀疑过?”萧焕林觉得不可能,“既然怀疑过,他是官!他难道不会报案查么!”
朱怀古道:“萧公子,衙门立案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儿,倘没有证据证实杨芯确非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谋杀的话,衙门不会立案。既然连杨芯的亲生父亲,连萧公子你也知道杨员外郎是个官,他自有寻找证据的法子,这法子比衙门那些走过场的人好太多,也比平民百姓无力审冤好太多,他都没寻出什么证据来,萧公子觉得杨员外郎除了放弃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
便是告御状,也得有状纸,状纸得罗列罪状,更得罗列罪证。
倘无,凭什么让旁人信你所言皆真?
萧焕林嗤笑:“那现今你们查着,是觉得杨芯之死与我有关?”
连大人小公子什么的都不喊了,在下斯斯文文的自称也都没了,朱怀古觉得萧焕林此刻的心情大概是真糟糕透了:
“是有关,但并不能说明你就是凶手。”
萧焕林霍然起身,双眼微红:
“我不是凶手!不管是杨大小姐还是赵二小姐,她们的死都与我无关,我不是凶手!”
朱怀古也跟着起身,刑颜玉怕激愤中的萧焕林会伤到她,也跟着站起,站到她跟前去,道:
“你不必激动,是不是凶手也不是空口白话说的,本官不能,怀古不能,你也同样不能。”
萧焕林看着刑颜玉,紧握起的双拳慢慢释开,他明白刑颜玉所言字字是真,倘刑颜玉与朱怀古早认定他是凶手,那两人就不会在他屋里等他回来,这样两厢坐下问话了,而是直接会召他上公堂问话。
他深深向两人一揖:“是在下失控了,在下失礼,请刑大人与朱小公子莫怪。”
他再坐下,刑颜玉与朱怀古也再坐回椅里,仍面对面再次问答起来。
朱怀古能理解萧焕林的心情,萧焕林有这样的反应与情绪,她都觉得正常,也因着有这样的反应,她现今已慢慢偏向相信萧焕林确非凶手的推论:
“萧公子,你一直称呼赵康灵为赵二小姐,既然你们先前情投意合,怎么会有这般生疏的称呼?”
确是个疑点,刑颜玉听着也觉得太可疑,同看着萧焕林等着答案。
萧焕林冷笑:“她大概从一开始就瞧不起在下,说在下不能喊她的闺名,省得招来麻烦毁了她的名声,在下想着也对,便也从未喊过她的闺名,只与旁人一般,称之为赵二小姐。”
倘一开始便如此,连刑颜玉都要同情起萧焕林了,诚然他觉得一个堂堂男子汉不该勉强一个女子,那实非男儿所为,现今听来,却原来是萧焕林傻。
朱怀古也觉得萧焕林大概从初时,便是被赵康灵当做备用之用往来,倘萧焕林能当上举人老爷,再顺利考中进士,那么赵康灵是愿意嫁给新科进士为妻的。
只是后来情况并不如赵康灵料想得那般美好,萧焕林这人看似聪明,其实也就半吊子,于才学上,也属一般,并非高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