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葫芦看起来有些像民间文玩“草里金”,也就是后世常说的手捻葫芦。
葫芦中间缢细,上下膨大、混圆,表皮泛着淡淡紫光,顶部留存的根茎恰如一只昂起的龙头,须角俱全,栩栩如生。
许宣凑过去仔细端详,只见淡紫的葫芦皮上,如浮雕一般,描绘着山川草木、花鸟鱼虫。
与浮雕不同的是,葫芦上无论山岳川泽,还是走兽飞禽,都透着一股让人能够察觉到得勃勃生机。
寻常人拿在手中只会觉得,这只手捻葫芦品相非凡,雕工玄妙,但在许宣眼里,这只葫芦分明就是一个蕴藏众生的小世界。
“这是……”许宣疑惑地看着苏合欢。
不等她开口解释,困妖索忽然从袖中飞了出来,绕着葫芦上下翻飞起来,显得有些激动。
“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她还活着,没错!”
甘瓠兴奋地说道:“虽然模样变了,但这股气息是不会错的!”
“都说叶落归根,你终究还是回来了。”苏合欢轻轻抬手,困妖索便飞入她手中。
“这就是仙人神通吗?”
许宣心中一凛,困妖索是甘瓠以身合器炼成的灵宝,其中不仅蕴藏了一截扶桑木神性,更布置了重重法阵禁制,之后又借地火之力淬炼了三千余年才有了如今模样。
平日御使除非甘瓠以器灵相助,或是得知秘传法诀,否则单只是困妖索中暗藏的木火之气,就能将人心火勾出,内外夹攻之下,顷刻间就会被烧成灰烬。
但在苏合欢面前,御使困妖索竟如此从容随心,就如吃饭喝水一般。
“往日曾听娘子说过,真正的高人,行走坐卧中才见真功,想来就是现在这番场景了。”
就在许宣心中诧异时,一旁苏合欢忽然轻轻在困妖索上点了一下,口中道:“我与你也算得上旧识,只是不曾想到你跟着他出去,如今却落得这副模样。
或许……今日相遇也在他算计当中吧,没有你,六弟想来也不会踏足青丘山。”
说话间,困妖索忽然冒出一道绿光,瞬间变小数倍缠在葫芦腰部,两端散开结成个漂亮的流苏。
“这样就好看多了,甘瓠藤雌雄同体,你虽只是一朵雄花藤蔓所化,如今又成了器灵之身,但有你在,葫中界才算得上完整。”
说罢,许宣突然觉得眼前景象忽然变得明亮许多,就如从寒冬走进初春一般,四周弥漫着一股让人愉悦的气息。
“大真君,这是怎么回事?”虽然隐隐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许宣还是开口问道。
苏合欢嗔怪的瞥了许宣一眼,似乎是在怪他不肯换称呼,却也没有多说,只是屈指在葫芦肚上轻轻一弹,就有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以葫芦为中心扩散开来,随着波纹的荡漾,石桌、洞府俱都化作虚无。
“你且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青丘山?”苏合欢一字一顿说道。
“这……”看着眼前景象,许宣不由瞠目结舌。
如果说初次看到的青丘山只是座荒山,那么如今的青丘山,就是一处人间炼狱,一片鲜血汇聚成的海洋!
放眼看去,无数尸体沉浮其中,不时风刮过,掀起朵朵浪花的同时,也将血海中的血腥气带到空中。
一株硕大的甘瓠藤如擎天柱一般从血海里探出头,一条条藤茎如灵蛇般从尸体头顶天灵处没入体内,汲取着其中的养分。
顺着藤蔓往上,是一片片硕大的叶子,有的甘瓠叶上,还坐着正闭目修行的仙人,许宣眼尖,竟在其中发现了刚刚和自己打过招呼的留云。
“八十一片甘瓠叶,就是八十一处洞府,苦熬至今,加上我们五个,也只有七十二位妖仙了。”
苏合欢长叹一声,指着血海中一具面容姣好的女尸道:“那是喜媚仙子,也是青丘山有名的女仙,与我也颇有交情,只可惜前番运气不好抽到了那根红签。”
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一具身穿长裙的女子躺在在血海中,面目朝上,苍白如纸,长裙已经被血海染成暗红,看不出原来颜色。
“既然她与大真君交好,那为何?”
“你问我为何不保下她?”
苏合欢又叹了一声,柳眉微蹙:“青丘山已经到了这副田地,若再没点规矩,只怕坚持不到现在。”
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硕大的巨眼漩涡:“他说得没错,昆者两人从日也,仑者,条理、轮次也,所谓昆仑,就是要告诉我们,无论为人为仙,都要守规矩、知进退。
否则,纵使拥有再美好的初衷,到头来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初我们几个反出昆仑仙山,本想在此地开辟一处无拘无束的妖仙圣地,如今看来,路还是走偏了。”
虽然苏合欢说得粗略,许宣还是猜到了一些事,无外乎又一个侠以武乱禁之类的故事。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凡人尚且如此,何况这些素来随性由心的洒脱妖仙。
“这就是律法、天道存在的意义吧。”
许宣有感而发,不过他好奇的却是另一件事,旋即问道:“大真君说的‘他’,不知是哪位高人。”
苏合欢抬起右手,刚刚摆在石桌上的小葫芦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握在掌心,看着葫芦上系着的翠绿流苏,双眼露出追忆的神色。
“他?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青丘山初立时他就来了,只是从来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根脚。
五帝封禁逆仙道前,他随手折了一枝甘瓠藤,留下一首唱词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了,如今看来,确实是去了凡间。”
闻听此言,翠绿的流苏忽然漂浮起来,甘瓠欣喜的声音传来:“原来你说的是他,我跟了他三年,也只知道他姓叶。”
“姓叶么。”苏合欢若有所思,自言自语,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大真君是为了立规矩,才不肯徇私,眼睁睁看着喜媚仙子赴死的?”许宣转过话头,问道。
苏合欢指着脚下血海道:“青丘山上下大多都是妖仙,修行到了我们这等境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凡间的仁义道德已经不会成为束缚我们的枷锁。
青丘山又不同于昆仑,这里没有天道约束,我们五个虽然道行略高一筹,但要想服众,首先就必须以身作则。
眼前的这汪血海,埋葬了近千妖仙,能飞升昆仑仙山的每一个都是一时豪杰,修行不易,凭什么他们死得,喜媚就死不得?”
站在苏合欢身旁的其余四位真君闻言,纷纷点头,一时间,许宣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让他眼睁睁看着小青、周鸿等人去死,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好了,说正事吧。”
见两人都不说话,遍知运财真君仓周忽然道:“眼前的情形六弟也看到了,为了青丘山的存续,大姐使了借物藏灵之法,把青丘众仙都安置在这枚葫芦中。
随后又以抽杀法,用众仙血肉仙灵滋养甘瓠藤,化作供养葫芦所需的养分,这才撑到现在。
现在青丘山俱在此物之中,只求六弟将他带回人间,我等情愿受五百年一次天劫,也不愿再在逆仙道中苟延残喘了。”
说罢,包括苏合欢在内五位真君都将目光投向许宣。
“为什么是我?”许宣抠了抠有些发痒的眉毛。
“因为除了你,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仓周叹道:“数千年来,你是唯一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青丘山也没有多少仙人能够用来献祭甘瓠藤了。”
顿了顿,苏合欢补充道:“还因为,你是他选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