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怒你不争,怕你痛得还不够!”
虽然没有了情魂爱魄,但鬼母的这句话仍犹如狂风骤雨,在婼合素来平静的心中掀起了惊天巨浪。
她吃惊地望着鬼母,想从她眼睛里确认这些信息,却不可思议地发现鬼母额头上的伤疤里竟藏着第三只眼睛,它邪恶地瞪着自己,将她的眼睛刺得生疼。
就在她捂住眼睛的瞬间,鬼母已经如饿虎一般扑了上来,将脉脉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毒药泼到了婼合的身上。
那毒汁不知是什么配方,渗入伤口,让原本以为自己已麻木到忘记疼痛是什么感觉的婼合,感觉到身体几乎要被扯裂开来,痛彻心扉、浑身战栗。
可是还有什么痛会比从刚刚以为得到了一丝亲情的云端跌进无限冰寒的无底深渊更让人痛苦。
多少年来,婼合被遗忘了的泪渐渐渗了出来,沁入盛满毒药的伤口,不知经过了怎样可怕而痛苦的反应,散发出白雾一样的蒸气。
母后,您就这么恨我、厌我、弃我吗?
在你们眼里,我真的就是一个如此令人痛恨的废物吗?
……
浑身疼痛到不可言喻的她,突然将头深埋进胳膊里,任泪水渗出……
不知道鬼母是什么时候折腾完的,亦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这一夜,当远方缥缈的歌声再次飘来,她的泪,情不自禁淋漓而下,不是因为这些皮肉之苦无法承受,不是因为这些伤痕延至天明才愈合,而是因为她原本千疮百孔的心再一次伤到极致。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沿着破墙辛苦爬进窗来,一切罪恶再次隐匿在黑暗中。
年复一年,日日如此。
但这个清晨,她还是感觉到了有一丝异样。
已经麻木到迟钝的神经,很久没有敏感过。
到底有什么异样……
她原本没打算探究,懒懒散散任目光飘摇,伤口一如从前不争气地全愈,连毒药刺激过的痕迹也没留下一丝一毫证据。榻依然是血渍斑斑的榻,四壁依然是空空荡荡的四壁,漫无目的任视线散慢而去,直到经过那扇窗——
那小小的窗棱之上,又一粒不知名的种子正悄悄萌芽,迎着温暖的阳光,倔强地将娇嫩的芽瓣向太阳伸展。
微微晨风中,芽的颜色是那么清新,清新地令麻木太久的人感觉有些刺眼;生命是那么鲜活,鲜活地令躲在阴暗里的人不敢直视;姿态是那么昂扬,昂扬地令自卑怯懦的人羞躁不安。
它轻轻摇曳着,竟让婼合莫名其妙有种错觉。
只觉得恍惚之间,这小小的生命,正用它尖细的声音在冲着自己冷嘲热讽——
“软弱的东西,老天给了你万劫不灭的生命,你有什么理由坐以待毙?你看看我,柔弱仅仅是我的外表,坚强却是我如钢铁一般的意志。命运对我不济又如何?我无所畏惧!生命多么可贵,我会积极地、顽强地、认真地、负责任地去面对。纵然每一天都会很辛苦,我也宁愿苦中作乐,为自己谋得更多的生存机遇!”
那一瞬间,婼合的内心最深处突然有一丝触动与羞躁。
她愤愤然生出手去,想如前几日一般,将那植物连根拔起,弃之窗外。
就在指尖触碰到芽瓣的一刹那,自己所遭遇的一切残暴突然一幕幕浮现眼前。
如此平庸、卑微与柔弱的植物,却如此坚强、勇毅追求着生命,抹杀它的生命与那些施虐施暴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上天对它如此不公,它却不自弃,天生万劫不覆的生命,又有什么理由自暴自弃?
婼合轻声叹息。她未意识到,自己的心从这一刻开始,已悄然发生质变。
抬起头来,任视线透过窗,正对着西厢的光亮。
西厢住着一位刚来数日的小厨娘,年方十岁,头脑不太灵光,总是呆里呆气地做错事,受到她那暴脾气的鲍丁师傅的拳打脚踢。
每个夜晚,当婼合在柴房忍受伤口煎熬之时,小厨娘便会在那厢哭泣呻吟。
都是可怜可悲的人儿。
通常这个时候,她已经起床多时了。今日倒是奇怪,为什么她的屋子尚有亮光?
那光亮似乎一只会魔法的手指,冲着婼合勾了勾,婼合便莫名其妙地循着它一步步走去。
屋子里黑黑的,隐约有个弱小的身影趴在床沿。那光亮便忽明忽暗地浮在那身影之上。
婼合想凑近窗户,看的更清晰一些,谁知那厚实的墙壁仿佛突然消失,她一不小心,竟破墙而入。
这让婼合很是震惊,回转身来,伸出手去探了探,手竟真的从那墙壁中轻易穿出。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穿墙术?
正思忖,身后传来小厨娘嘻嘻哈哈的笑声。
婼合吓了一跳,扭头定睛一看,原来小厨娘正在梦呓,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
再看那光亮,宛若一团微弱的彩色星云,在酣睡的小厨娘头顶忽隐忽现。
婼合试着伸出手指探看,竟一个趔趄闪进了小厨娘的梦中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小小人儿正在热火朝天的厨房里,一手执着菜谱,一手翻云覆雨耍着锅碗瓢盆。
突然,师傅在外边喊道,“丫头片子,看见我的传世菜谱了吗?”
小厨娘急忙将菜谱藏到身后,大声回答,“没有啊,师傅!”
师傅焦急地去别处找寻。
隐藏在墙角的婼合,一眼便看见小厨娘身后的菜谱上写着《鲍氏菜谱》四个大字。
见师傅走远,小厨娘拍手笑道,“有了这菜谱,我就是妖界第一厨娘了!哈哈哈哈”
正笑着,突然世界天翻地覆……
婼合一个激灵,从塌上坐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
奇怪,我怎么会在自己的塌上?
难道刚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梦?
正惊疑,忽然西厢响起一阵叫骂声,哭喊声,拳打脚踢声,以及求饶声。
婼合爬起身,透过窗张望。
只见西厢,粗壮的鲍丁正对着小厨娘一顿猛揍。天生大嗓门的他,凶神恶煞地叫嚣,“无耻小贼,……才入宫就敢赖床,……还偷老*的传家菜谱!……”
眼前的这一切,与刚才的“梦”无缝而合,婼合内心的震惊无法用言语表述。
她将目光收回到窗棂,寻找那让她心灵触动的身影,正迎上它以一种顽强的生命之姿,大大方方向她展示。
这,根本不是梦!
……
等等,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纠结是不是梦,那边小厨娘的声音已渐渐弱下去。
从前,婼合从来不滋事也不理事,习惯性闭上眼睛转身而去,可是今日不知为何,有个声音在内心深处自言自语——
纵使全世界的妖都唾弃我,我也不能唾弃如我一样可怜卑微的生命。
那声音愈来愈强烈,最后竟然变成了呐喊。
终于,她睁开眼,捡起墙角松动的一块锋利石头,大步流星蹿向西厢,照准那狂施淫威的粗暴鲍丁脑后,狠狠敲了下去……
那一天——
西厢空了,那个小小的人儿被人横着抬了出去,四肢无力地垂下。
生命于她,毕竟太过脆弱。
命运于她,毕竟太过苛刻。
她匆匆地走了,妖宫里却没有因为她的离去,泛一丝涟漪。
而凶手却“顽强”地活了下来,虽然头上包扎着厚厚的绷带。
若说,婼合从前只是受尽了无情手足的摧残。
自从那一天开始,宫中一帮恶毒妖仆也加入了迫害她的行列。就在当夜,狠毒的鲍师傅带着一帮恶仆,“光顾”了婼合的柴房……
妖界,就是如此欺弱怕强、乌烟瘴气!
习惯遍体鳞伤的婼合,不在乎多几道伤。但是小厨娘的离去,仍教婼合愧责不矣。
就在小厨娘走后的第二个清晨——
“啊——”
记不清是多少次摔倒在地了,婼合皱了皱眉头,伸出手将背后的飞刀拔了出来,那飞刀如冰一般寒,伤口溅出的血却冒着腾腾的热气。
嗖嗖,又是几叶飞刀飞来,婼合接连躲过三叶飞刀,可是还有一叶太刁钻,那飞刀竟能在空中转向,直到射中目标。
身后传来欢呼声和叹息声,几家欢乐几家愁。
“二姐三姐最牛!每次都能中!”大王子婼瑿然的声音最洪亮,方圆百里都能听见,“哎,可是为什么我每次都中不了啊?”
“没事,瑿儿!下次一定能中!”穿着一身火红裙衫的二公主婼焰儿声音很是悦耳。二公主婼焰儿和三公主婼冰儿是双胞胎公主,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性子却截然相反,一个如火一般烈,一个如水一般静。
如火的婼焰儿喜欢烈焰一般火辣辣的红色,如水的婼冰儿喜欢泉水一般清爽爽的嫩绿。所以两个人倒也比较容易区分。虽然性子迥然不同,但是两个人的法术能力都超群,在一众兄弟姐妹中很是出彩。
“再来!再来!”小王子婼迪儿刚学会走路,由妖仆照顾着,贪玩的在一边哈哈大笑。
“嗯,再比一局!”婼瑿然心有不服,正待出手,忽听背后有声响。
“公主、王子——不好了,后受了重伤,刚送回宫中!”
一众人等大惊失色,立马撇下受伤的婼合,撤回了宫。
拼命奔跑的婼合不知跑了多远,听见身后没了动静,才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太累了,婼合擦干嘴角的血,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自出生以来从未做过美梦的她第一次做了一个美梦,美到恨不得不想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