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二魔渊的令九怕是已然将此生该流的,不该流的眼泪全数流得干干净净了。
已经有多久没有像前一瞬那样放纵自己的情感了?
为了清折,她用尽了自己此生的任性,流光了此世的眼泪。也终于以自我伤害的方式,企图偿还一分雪女所承受的痛。
一重天上。
依旧是夜,暗得叫人发颤的夜,令九踉踉跄跄走上一重天来。脸色苍白,黑色的衣裳颜色再深一分,带着无尽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一路面如死水般走着,身形并不稳,甚至连下一瞬一个浅浅的风都能将她吹到。
一把跌坐在带刺的白芍花海中,双手被刺扎得流血,可令九却像是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一般,只是呆呆地,静静地坐在其中。
一言不发,目光甚至都有几分呆滞,视线没有聚焦点,瞧着没有光明亦是没有尽头的远方。可是,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
雪女死了。是她亲手所杀。
前一个时辰在十二魔渊时,雪女将所有对她的痛恨与羡慕全数说了出来,说得她好生心痛。
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麻木,足够冷血,足够不近人情了,可,终究还是有软弱的一面可叫他人来欺。
其实令九从来都没想过要取雪女的性命,尽管她说了那么多难听刺耳叫她无地自容的话……令九晓得,雪女不过是将实话全数说出来而已。错的是她,雪女什么都没有错。
可,雪女却在最后对她说,求她杀了自己……雪女说,她想要以这种方式一直陪着清折。
仿佛所有的请求就只是为了与清折在一起,雪女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她所守护的人间天山,她所拥有的高贵地位,这些这些都已经因为清折的死去而变得不再重要了。
雪女同令九说,她原先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愿意让清折与她离开天山,亦是给自己做了很多的自我催眠才做到这么些年不去想清折。
雪女说,虽然清折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虽然清折不可能与她在同一个世界中生活,可是,只要晓得清折是好好活着的,一切都可以无所谓。
雪女她,只要晓得清折安好便是最好。
可这最后一点希冀都因为令九的私心而被全数剥夺走了。所以雪女也活不下去了。
雪女还说,若是下一世她还可以遇见清折,她一定会比令九先打开清折的情窦,她再也不希望清折再遇上令九。再也不希望。
这便是雪女最后同令九说的话。
然后,雪女便是跪下来求令九杀了她。令九愣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却还是下了手。并没有让雪女痛苦,而是直接了结了雪女的性命。
没有将雪女与清折的身躯放在一起,十二魔渊那里是乱的,令九却是落荒而逃。
逃离清折,逃离雪女,逃离所有被她伤害过的人。然后,在回到一重天前她开始伤害自己。
自己给他们带去的伤痛究竟有多少?令九永远都衡量不出,只是想以这种方式来告诉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
就像雪女说的,她现在不是这九州六界之中最厉害最强大的人么?那么,还有什么是她做不成的么?
只是她想不想做而已。
从前她总是对欠她的那个人好,而忽略了所有对她好的了,于是她欠下了众多无法偿还的债。可现在,所有对她好的人都离开了,她却还留在欠她债的人的身边。
令九不断告诉自己,她与夙洛在一起只是为了用夙洛去血祭东皇神钟,让夙洛将东皇神钟唤醒,然后她便再一次窃取东皇神钟去救清折。
可,若真是走到了那一步,她真的有勇气有决心可以下的去手么?
答案是什么连令九自己都不知道,那么她还要为自己找多少借口?是因为还在喜欢夙洛么?令九不知道,那么浮银又算什么?令九却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是她自己一次又一次忘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仿若待在夙洛身边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抛弃现在所计划的一切,可以将一切都袖手不管,只是同夙洛在一起。
可是这样的她却是不安的。令九不想这样,每晚醒来之时都会想起清折,都会想起浮银。
令九不由的嘲笑自己。她是永生永世都不可能获得幸福的资格。
她的永生永世都要注定在嗜血无道中度过。这便是天命,不管令九日后要如何颠覆者九州天道轮回,可终究是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命运改变一丝一毫。
所以她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告诉自己自己的手上究竟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又曾经伤害过多少真正关心在意她的人。
然后,带着这重永远还不清的罪责,一路走下去,再也不要犹豫片刻,再也不要想着回头。
一重天的风终于将令九的思绪吹得清楚,而后她视线中出现一身着白衣的男子。
显而易见,那人是夙洛。现在一重天上也只有她与夙洛两个人而已。
令九前几个时辰去到十二魔渊的事情夙洛是晓得的,可夙洛却总是不愿意戳破这最后的一层薄膜,似乎这是他与令九唯一的机会。
而若是谁先清醒了,这场梦便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可是夙洛却不知道,在这场根本就没有结果的梦境之中,令九早就放弃了。令九,早就清醒了。
夙洛蹲下来,似乎是在犹豫,但最终还是将令九拥入他怀中。
风很凉,将令九的整个身子都吹得冰冰凉。只是可惜夙洛的身子本就寒,现下根本就无法给令九增添丝毫温暖。
令九没有反抗,只是由着夙洛将她拥入怀中,然后视线开始聚焦。两人都沉默了好一瞬,最终是夙洛先开口。
声音很浅很浅,却带着异常难见到的珍惜之意:“回来了就好,我替你疗伤。”
夙洛很轻手抱着令九,晓得她受了伤,是那种想伤害自己的受伤。
令九身上的所有伤痕都是她自己疮下的。想着自己害过多少身边的人她便在自己身上刻上多少刀,伤得多深便刻得多深。
现在的令九根本没有丝毫力气,连稍稍动一下都会血流不止。只是已然麻木的她已经连自己身上的伤痛都感觉不到了,只是任由血流着,她不做任何处置。
夙洛轻手将她的衣襟微敞,瞧见那触目惊心的红之后眉头猛然一皱,“你这,又是何必……”
何必,是啊……何必呢……若是当初的她早一点死心,现在的这一切还会发生么?何必啊何必,到头来终究是伤害了所有人。亦是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夙洛抬手欲给令九输送灵力,却被令九先一步开口阻止:“夙洛……”
再回到一重天时她已然换回了那属于令九的衣服,属于令九的相貌。这场骗局,终究还是她先出局了。
夙洛却是没有丝毫震惊,这也再一次证明了从一开始夙洛便晓得她是谁。
“嗯,我在。”带着温柔之意的三个字,叫令九听得眉头一皱。
令九将视线移去夙洛面上,与他眸光相汇,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握住他的手,主动向着他怀中一靠。
似是被令九这突如其来的行为怔住,夙洛在那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心中还是惦记着令九的伤势。晓得现在的令九心肠变硬了不少,只是不想她居然对自己下手如此只狠!
腰腹已是鲜血淋淋,手腕上,手臂上,甚至连颈脖上都是条条醒目鲜红的血色痕迹。叫夙洛看得心疼至极。
靠在夙洛的怀中,令九的神色却是异常淡漠,她道:“总有一日你我会站在正邪的两端,为了各自的信仰而剑拔弩张拼得你死我活,是么?”
这一刻的令九当真是累了,即便是说话的语气都少了几分先前那般强势与凌厉。
夙洛不回答她,只伸手埋入她发中,将脸颊贴上她发边。
很清楚的一个答案,相信夙洛与令九都是再清楚不过。只是夙洛也开始学着欺骗自己,不愿意去相信罢了,所以不答。这一瞬间的夙洛亦是以为不答便可永远不去考虑这个问题。
很可笑吧,那样一派正直正义的夙洛居然也会有逼不得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进而这般欺骗自己。
夙洛轻轻摸着她的头,语气像是安抚一般,开口:“睡吧,睡醒了身上便不疼了。我在,我一直都在……”
这一次令九很是听话。
夙洛喊她睡她便将眼睛闭上了,感觉夙洛是在以这种方式来为她疗伤。
他的身子不暖和,可那源源不断渡入自己体内的灵力却让她感受到源自于夙洛体内的温暖。
渐渐地,被睡意吞噬,令九终于睡去。
而原以为自己这永生永世再也不会睡一个安稳觉的令九这一次错了。
在夙洛怀中,她睡得异常安心。
尽管晓得此后自己不会有善果,也晓得自己应该要做什么。可这一次,她真的很安心,什么都不害怕。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令九身上的伤痛果真已经不疼了。
睁开眼睛,现下是一处十里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