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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小哥俩搀扶着便要回居住的小院。方走没几步,里头朱达、朱昌出来了。

朱广轻轻推开阿顺,停下脚步,但见父兄两人都收拾利索,佩着器械,正地打量自己。

朱达初见儿子这般模样,也吃一惊。先前贾氏找来,说阿俗一早出城,至今未归,央求自己派人去寻。这胡骑围城,哪里出得去?此时见他浑身血污,问道:“怎么这副样子?”

“没有,这是胡人的血。”

“这么说,你上城外杀东胡去了?”

“本来只是游猎,碰上了,也杀了几个。”朱广这说的,都是实在话。

然而在朱达听来,逆子这是在犟嘴置气!那日的事因有老父亲压着,一直没跟他计较,今日正好!

冷笑一声,踏步上来,俯视着幼子:“你这般出息了?”

朱广抬头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几阵杀下来,确实疲惫不堪,再者,初次面对生死,实在有些恍惚,还有就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争执吵闹。只想着洗涮干净,好好地睡上一觉,美美地吃上一顿。

见他沉默,朱达气却没消。摒退了一众家兵,连阿顺也被喝走,独留下父子三人在场。若是从前,他早一鞭子抽过去。但今天却不同,他没有动手,而是以一种奇怪的腔调道:“你如今出息了,兄长也打得,胡人也杀得,你母亲教得好儿子!嘿嘿!”

听他阴阳怪气,朱广皱眉道:“说我便说我,与母亲何干?”

“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孝子。你现在英雄了得,我这作老子的,也管不了你!”

朱广听这话不是味儿,抬头直视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达目光一凌,咬牙道:“你跟谁说话!”

“这不正跟你说话么?”

朱达频频点头:“好!好!你母子二人,早已不想见我。看你两个哥哥,也是横竖不顺眼。你二哥已经被你打瘫,我就剩你大哥这一个,可不敢再叫你下死手。你小小年纪,已经如此狠毒,若年长些,只怕杀兄弑父也干得出来。”

朱广听出他弦外之音,扔下一句:“随你吧。”

才要走,听得背后急促脚步声,肩膀被人大力抓住,扭头一看,朱昌怒容满面。

“大哥也要教诲几句?”朱广的语气,倒带着几分戏谑。

“人生天地间,以忠孝为安身立命之本。你殴伤兄长,顶撞父亲,还不悔改?”

见他正义凛然的样子,听这冠冕堂皇的话语,朱广只觉得讽刺。实在不愿意跟他们多呆一刻,转头就想走。朱昌却抓着不放:“你再不告罪认错,这家里容你不得!”

“行了,快别说了。这家几时容下过我?放心吧,都是你的。现在把你爪子挪开,一会儿再给你打折了可怎么整?”

看着幼弟轻蔑的神情,朱昌一张脸涨得通红!那牙关几乎咬碎!撒开手,切齿笑道:“你狂,你狂!我治不了你,父亲治得了你!”

朱达脸色铁青,只从牙缝里嘣出一个字来:“滚!”

朱广回了小院,差点把贾氏吓得昏过去。还好,清洗包扎以后,发现儿子只是脖子上有一处擦伤。问他怎么回事,儿子也只是避重就轻,好言相慰。

把刚才的事情一讲,贾氏虽然震惊,却什么都没说,只沉重地叹了口气。该来的,迟早要来。

一连几日,家中风平浪静。

那些少年同伴,估计是受了一番惊吓,这几日也老实了,都不露面。朱广倒也乐得清静,专心练习他的,皮骨劲如铁。当日与吕布过了几手,方知自己还差得太远。虽说这功法能强健体魄,激发潜力,可光有力气不成,还得需要高超的战斗技巧。

平日里,跟张辽等人切磋练习,虽说也有用,但终究不如名师指点来得厉害。可这名师在哪呢?

这一日,练习完毕,光着膀子正拿块布抹汗时,母亲贾氏端着陶碗进来。知子莫若母,朱广一是贾氏高龄所产,先天有些不足;二来虽然名义是朱家长子嫡孙,却并没有过几天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个子一直不高,又很瘦弱。

但此时贾氏却发现,儿子原来那一条条排骨看不到了,腰围两臂也粗壮了些。脖子上的擦伤,只几天时间,便已经结痂脱落,光滑平整,只留下淡淡的印记。

以为是这个把月来伙食不错的缘故,看看陶碗里的一钵稀粥,外加两块饼,这当娘的又面露愁容。

“吃饭吧。”

“阿母,叫我一声就行了,何必每次都送来?”朱广不满道。

贾氏没说话,将碗放在床边的高几上,发觉不太稳,便从地上扒拉了一块土蹲着摆弄。

朱广一边叫她不必麻烦,一边端起碗来,清汤寡水一碗麦粥,饼也是加了豆子的粗饼。自己都吃这玩意了,母亲吃什么?

“娘。”

“嗯?”贾氏还跟那儿摆弄长短脚的高几。

“这东西我吃不下。”朱广故意说道。

贾氏站将起来,有些窘迫地擦着手:“你先吃着,晚饭娘再……”

朱广却笑了起来:“阿母放心,就是离了这朱府,我去作个猎户,也要奉养你。”

还有什么,比十几岁的儿子说出这话更能暖母亲的心?贾氏眼眶一红,差点又掉下泪来,既然话说到这里,便将一段隐情告诉儿子。

“你舅舅知道家里情况,前些年几番来信,说是要派人来接,娘再三不肯。只因你是朱家长子嫡孙,如何带得走?娘若抛下你,在这虎狼一般的家中,还不被人连皮带骨吃了?如今看来,你父亲既不顾念夫妻情分,也不在意父子人伦。也罢,他若开得口,娘便带你回太原,到你舅舅家。”

朱广有一个亲娘舅,在太原郡界休县,也是大户人家。其实贾氏早有回归娘家的打算,只是舍不得儿子。现在见丈夫有将她母子二人一同扫地出门的打算,倒放宽了心。

听母亲这么说,朱广随口敷衍几句。母子正说着话,朱虎跟前一个老仆前来传话道:“太公唤少主去见。”

“来了。”朱广对母亲道。

“你祖父是个公道人,你要识礼数。”贾氏提醒道。

朱广应下,穿戴整齐,便随那老仆来到朱虎住处。自不管家中事后,朱虎老两口便搬到东北角小院居住,一般不许人打扰。朱广进去时,只见院中刀枪剑戟,陈列着各色兵器,一看便知祖父随时使用,并非摆设。联想到朱虎年轻时,有豪侠美誉,倒不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少主。”老仆催促着。

进了门,朱虎就站在里面,只是不见祖母身影。那老仆退出房,掩上了门。屋里光线为之一暗,但朱广抬头时,仍看到祖父闪烁的目光。

这个“家”里,除了母亲,阿顺,大概也就是这个祖父印象好些。朱广大礼拜上,朱虎不知为何,叹息一声,上前来亲自扶起嫡孙。看他个头才到自己胸口,忍不住摸着脑袋瓜,久久无言。

朱三公子实在不太自在,但十来岁的孩子,不正该欢承祖父母膝下撒泼打滚么?

“阿俗。”

“祖父。”

“这些话,本不当对你讲。但祖父观你近来行事,我孙儿不是寻常之辈啊。”语至此处,略停片刻,又道“昨日,你父亲来见我,说你母亲有失妇德,教子无方,想要让你母亲回娘家。”直接说休妻不就完了?

本想着孙儿定是茫然不知所措,哪知朱广听后,只一句:“也好。”

朱虎倒诧异起来:“也好?”

“他与阿母早已没有了夫妻情分,阿母为着我这才忍气吞声。既然这话说开了,也罢,我这就去和阿母收拾行装。”朱广道。

“你?你是朱家长子嫡孙,你要去哪?”朱虎还没弄明白孙儿的意思。

“不论哪朝哪代,都没有儿子背弃母亲的道理。既然这个家容不下阿母,自然也就容不下我。母亲说,要回太原娘家。”

尽管知道孙子近来行事反常,但朱虎还是愣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是说,若你父亲休妻,你也要离开朱家?”

“正是。”朱广的口气不容置疑。

“胡闹!”朱虎怒了。“你是长子嫡孙……”

“长子嫡孙也是人呐,是人都是由母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辛苦哺育长大。他跟前有两个儿子,不差我这一个。”

“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你姓朱!你是朱家子弟,哪有去贾家的道理!”朱虎喝道。

“阿翁放心,我哪也不去。这就将母亲接出朱府,便是讨饭我也奉养她。”朱广昂然道。

朱虎一来震惊,二来愤怒,气得说不出话来。

朱广心思多说无益,对着祖父一拜,便要离开。但想着这老爷子人还不错,回头道:“只是,一旦我离了这家门,便没有复还的道理,您老多保重吧。”

朱虎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当年仅十余岁的嫡孙说出这句话时,老人家心头一颤,忙道:“你回来!胡闹!听我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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