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县原知县姓徐名介,乃是个有名的糊涂官。在经过数日的秘密提审后,许维已认定徐介与自己被伏击一事无本在的联系,应是有心人极其巧合地利用了这个案件,看来不亲自实地考察一番是破不了案的。
汪家老宅屹立于清风县城内已有三代之久,就位于城北柳儿胡同的尽头。
汪宅背靠着汐河,面积颇广,区划院宇。轩厅结构,廊庑配列。以致门窗栏槛,新意层出,不落常套;宅内亭院相连,湖泊点缀,连结汐河水,配上小桥流水、绿树兰花,更是极具江南水乡特色,无愧于清风首富之称号。周围又无什么人居住,显得非常的幽静。
三面围墙都是用大理石整块整块地砌成,足有三人多高,显得异常白亮,突显汪家的富绰。临河一面则种上一长排的垂柳。
前院之内则是会客之所在,共有七院八亭;后院供家眷居住,分为四阁九居。
乾隆五十年十月初四,许维率领着一批干练的衙役在知县徐介的陪同下一起来到了被凄凉气氛所笼罩的汪府大宅中。
管家汪福是一个身材瘦小的老人,满头白发,并且一张老脸上布满了皱纹,他正自率着三个家丁在府前等候着许维。
许维在老管家的带领下,穿过前院,直奔后院而去。在行进间,许维边欣赏着风景边像是不经意间的问话,随口问了汪福几个问题,
“汪福,你在这汪府已有几个年头了呀?”
“已有十六年了。”
“那可是跟随有玄公多年的老管家了!”
汪福一提到已逝去的汪有玄,便泪流满面地呜噎说道,
“我家老主人可是个大善人呀,在这清风县内义举无数。谁能料到他会如此早地撒手而去。。。”
“你们汪府以何营生?”
“老爷在数十年前便把前面的横山给买了下来,从那边开挖煤炭贩卖,着实发了一笔。”
原来是个煤贩子呀!许维总算明白这汪府为何如此富绰,美焕绝伦了。单看这园中设计,很有名家之手笔,花费应不在少。
“你家老爷在生意场上没有仇人吗?”许维不信汪信强的话,这人活世上怎可没仇家呢?不合常理。从汪信强在徽州师爷房内的表情上许维也能看出些名堂来。
汪福先是从容答道,
“没有仇家。我家老爷可是个慈祥之人,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你再好好想想,比如某个仇家之子之类的?”许维开导着。
此刻汪福脸色大变,面如土灰,嘴中轻声无意识地囔着,应该不会是她!应该不会是她!
“汪管家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许维关切地问。
被许维一问,汪福立刻又摇起头来,表示道,
“老爷平日里待人和蔼,绝无可能会惹上什么仇家,更别提什么仇家之子了。”
这里头定然有自己不晓得的秘密,不然一问起汪府是否有仇家时,个个都如拨浪鼓般否认。许维也不在一处折腾,把话题又转向另一面,接着问道,
“那汪管家跟我讲讲那日案发时的情形。”
见许维没继续追问下去,汪福缓了口气,平静地开始叙述初八晚的情形来。他先是回忆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道,
“初八晚,应该下了场雨吧,我冒雨照例在全院内巡逻。从前院的飘香阁开始一直巡到这后院的门口,那时后院的大小姐、二小姐、老夫人房内的灯也都亮着,并无任何的异常。”
“那时是什么时候?”
汪福答道,
“应该是亥初时分吧,我记得刚刚敲过更。”
“后院紧挨着汐河,外人容易从水中潜入府吗?”许维提问。
“那汐河水流湍急,我家老太爷生前也曾让人专门从河中潜入府中来,可都是失败的。”
“照你这么说,我们应该排除贼人从后院溜入汪府的可能性了?”
汪福不断地点头,说道,
“想潜水闯入我汪府,那是绝无可能之事,除非他们从前院翻墙入内。”
许维从汪福话语中觉察出了什么,便问,
“你们汪府从前也有过入室抢劫之事吗?”
汪福尴尬地答道,
“在去年曾经发生过一起,府中被偷了不少东西。”
许维敏锐地发现,这汪府所说窃案也就是汪家老爷死的那一年,应该来说不会那么凑巧吧?
“你们老爷是怎么死的?”许维突然喝问了一句。
“这这,。。。”
“是不是在窃贼行窃完之后死的?”许维严肃地询问。
汪福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许维把汪福的神情尽收眼底,于是已能断定这汪老爷子定是非正常死亡,不然这个老管家不会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的。
许维也不说话,自个考虑开来。若此时再开始调查那汪老爷子的死因,时间上有些迟了,而且还真有点自己搅乱局势的感觉。还是先把汪老爷子的死因放一边,等随着案情的发展,再适当考虑二者有无必然的关联,归案处置。
“你继续说那晚的情形吧。”
见许维并没追问老爷的死因,汪福也松了一大口气。
“那晚我亥初时分到的后院,那里还一切正常。我巡视各处完毕后便把后院之门给锁了起来。”
“钥匙一直携带在你身上吗?”
“是的,我一直随身携带。”
“那除了女眷居于后院外,你们男子都住何处?”
汪福干净利落地答道,
“就住在仅离后院一墙之隔的厢房里。少公子居左边,老奴我居右。其他的下人住得更远些,不过也都居住在我的附近。
我记得那晚老奴睡得正酣之际,耳边突然传来尖叫声,颇似少公子的声音,而更奇怪的是,这声音居然是从后院的大小姐房中传来,而不是从少公子房内发出,故老奴急匆匆而起,赶向后院。”
“后院大门洞开着吗?”许维细心地问。
“是的,我到了那里的时候,门早就开得老大。于是我赶忙冲了进去,本想直接去大小姐那边,可这时二小姐房中突然也发出惨叫声,于是我赶紧跑向二小姐的闺房。”
“其他的婢女当时都在哪里?”
汪福难为情地答道,
“府中人手缺了不少,大部分的婢女都被遣散走了,留在府中继续伺候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小翠,另一个是小红。小翠伺候大小姐,小红则伺候老夫人。”
“怎么,二小姐居然没人伺候吗?”许维捕捉到一个在言语中不易发觉的的小细节。
“是二小姐自己提出不需要婢女的。二小姐通情达理,是个受到大家尊敬的人,老奴就很是敬佩她,而且我也是从小看她长大的。”
“为什么人手这么缺?你们汪府倒不像缺钱的主嘛。”沿途走来,许维见到的都是汪府的富丽堂皇,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如此节俭,唯一合理解释便是强撑门面。
“哎,家门不幸呀。”汪福长叹了一下。
“是你家少爷惹的祸吗?”许维也猜出个一二来。
“是的。老爷才过世不久,少爷他便发狂地赌博,以致不到半年光景,便输了近三百万之巨的白银,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偌大的一个汪府都发生周转困难。老爷若还在世,少爷也不敢这样胡作非为。若不是老爷预存了不少银钱在老夫人那,恐怕连那几个男家丁都养不起了。”
“你家老爷倒是满能算计的,可惜去世的早呀。”
“我家老爷能称雄这清风县,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可是预先替几位子女做了打算。每人各自留了一笔财富,都放在老夫人那。”
听完汪福的这一番话,许维没来由的心头一动,这可是理由充分的杀人动机呀。杀掉其他的继承人,独占所有的银钱,可以用来还债并能继续逍遥快活。如果是这般的话,那汪信强可是头号嫌疑人了。
自古以来贼喊捉贼的事例那是层出不穷,更何况在这种大富之家里为了家产争个血流遍地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家少爷与你家大小姐关系如何?”
“关系一直不是太好,老是有口角上的冲突。”
“那与二小姐的关系又如何呢?”
“二小姐身世可怜,她并不是老爷的亲生子女,不过老爷待她就如大小姐般,并无任何区别。而二小姐她自己也勤劳好做,经常帮下人做这做那的,与少爷之间的关系尚算融洽。”
非亲生?看来这二小姐也有疑点。许维秉承着未破案前任何人皆有可能是凶手的观点开始推敲起谁会是凶手的答案来。
“当我冲进二小姐的房内时,二小姐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二小姐她哪个地方中刀?”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清风县知县徐介此时冒了句话出来,
“是后背中刀,刀伤是由本县捕头刘松亲自验的。本县原先以为定是那二小姐所为。。。”
“你怎么就认定是二小姐所为呢?”许维饶有兴趣地想听听这糊涂徐知县的见解。
见府尊大人并不怪罪自己,徐介胆子也大了不少,舔了舔嘴唇巴结地说道,
“大人,据我的调查,那二小姐在汪府可是被当作佣人来使唤。尤其那汪老夫人数十年前瘫痪之后便动不动就打骂起那二小姐,自然会让二小姐心怀不满,进而怨恨起整个汪府的人来。
但因为那处刀伤乃是后背刺入,并且非本人可下得了手之处,故本县便排除了二小姐作案的可能性。
加上这前门洞开,雪地中有一行足迹通往远处,而后院门锁又被撬坏,故本县便草率地断定乃是外贼所为。”
“原来贵县是依此作出结案呈词的,嗯,本府不怪贵县。”
许维漫不经心地问汪福道,
“老管家,你进入到二小姐的房中时,这灯可是点着的?”
汪福愣了愣,对于这个细节倒不是太在意。仔细地回想了片刻之后答道,
“大人,这二小姐房间中的灯应该也是亮着的,因为一进去老奴便见到二小姐卧倒在血泊之中,被那灯光照着异常的鬼异,心还不由得仆通仆通地跳。”
听到这,许维开始问起那徐知县来,
“徐大人,这二位小姐的伤究竟乃是为何种利器所伤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乃是被锋利的小刀给捅的,刀有这么长、这么宽。。。”徐介慌不迭地比划起来。
从徐介的介绍中许维知晓这凶器乃是把长约一尺、宽约半尺的普通短刃,这种刀满大街的铁铺都有的卖,查起来还相当费功夫。
“在汪府中贵县可否找着凶器?”
徐介摇了摇头,答道,
“寻遍了整个汪府,未见凶器的踪影。”
“听说案发当晚下了场雪吧?”
“正是。”徐介与汪福同声答道。
如此说来倒是有可能被凶手扔进了雪堆中,而后在雪化之后趁人不备又悄悄地把凶器给处理掉。那个凶手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凡是杀人都需要有个动机才对,总不可能真是按这清风县所提乃是外贼入室所为!绝无可能,外贼不会苯到点灯杀人劫货。那又会是谁呢?许维托着腮帮想着。
“你家老夫人与府中众人的关系又如何?除了与那二小姐以外。”许维打算先从动机入手。
“非常不好。少爷及大小姐乃是二姨太所生,而老夫人的亲生女儿则已死去多年。在府中老夫人乃是最难伺候的一个人,尤其是在对待二小姐身上,那可算得上是折磨,二小姐倒是未出任何怨言。”大概是汪福对二小姐印象颇佳,一直在帮她说好话。
看来这杀人动机这汪府中很多人都有,实在是头疼呀。这线索要一样一样地捋,也别太着急了。正想着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后院门前。
许维仔细瞄了几眼那后院大门,大锁一把挂于左扇门前。而汪信强的居所与大小姐的闺房确实只一墙之隔,也难怪他听得见惨叫声。
踱步进入汪秀心的闺房内,许维抬头四下张望了一会,普普通通的一个少女闺房,一个梳妆台摆于床左侧,稍微过来点便是扇窗户,紧对着便是汪信强的房间。
“伺候大小姐的婢女小翠的房间在哪?”许维问汪福。
“也紧挨着大小姐的房间,就在隔壁。”
许维感觉有些怪,按理说婢女小翠更应该比汪信强更早听到叫声,她怎么没到达现场?于是发问道,
“我说老管家,这大小姐遇害后,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是汪少爷吗?”
“是的。”汪福肯定地答道。
“怎么不是小翠?本府认为身为婢女的小翠更应比汪少爷早一步到达才是。传小翠过来问话。”许维话语锋利地说道。
汪福说话颇为暧昧,
“大人,这小翠已被我家少爷收为偏房,择日正要把事给办了。那晚,小翠并不在自己房间内,而是在少爷房间内。”
原来如此,想来应是汪信强听到异响后独自一人奔向大姐房中,而把小翠留在了房中。
许维另有个主意,他唤过一个衙役嘱咐了他几句后,便见到这名衙役走出房,顺手把房门给带了上去,房中只留下许维、管家汪福、知县徐介以及清风县捕头刘松四人。
汪福、徐介、刘松三人不晓得这位知府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六眼相对后都望着许维想弄出答案。许维不理这三人,径自走到窗前,把窗给关了起来,随后长喝了一声后,便立在房中等候。
经过了漫长时间的等待,房门终于被刚才那个衙役给打开了。许维满意地点了下头,随后严肃地对房内三人说道,
“这案子恐怕不会是一般窃贼所为。”
刘松是捕头,很快就清楚许维的意思,奉承道,
“是啊是啊,单看这名衙差从汪信强的房中过来的时间,再对比两声惨叫声所间隔的时间就清楚了。”
刘松话说得这么白,另外两位也都回过味来,刘翼也说道,
“这两声惨叫声间隔时间如此之长,实在想不通这个窃贼又干了些什么?难道在摸黑找可下手的物品吗?”
“大人,下官断案有误,还请重罚。”徐介抹着额头上的汗珠终于开口自请惩处。
许维安慰徐介道,
“贵县也不要太过自责,人无完人,谁都会出错。走,我们再去二小姐房中看看吧。”此时再严惩这徐知县,还不如笼络他,以便破案。
许维带着一大群人进入到二小姐的闺房中,这二小姐与大小姐的房间距离倒也很近,许维注意到从大小姐汪秀心房中跑到二小姐包秀琳房中不需花太长时间。在刚进门的瞬间,许维注意到门把处有一深凹进去的痕迹。
“这位是马晓秋马大夫,他在街边拐角处开了家诊铺,坐堂行医,汪府有人病了多找他来看的。这次府中发生不幸之事,第一时间便把马大夫给找来了。”汪福热忱地把一直照顾二小姐的年轻医士介绍给许维。叫马晓秋的年青人只是客气地朝许维点了点头,而后不悦地说道,
“大人,二小姐被歹徒刺了一刀,流血过多,极需静养,故还请你们看完之后立刻退出,勿要打扰病人休息才是。”
这年头出来行医的医士一般年龄都偏大,像马晓秋这般年青且又英俊的不多见,应该医术了得,不然汪府也不会请他来看病。
许维也不想这位二小姐就这么快咽了气,答道,
“那是当然,只不过本府想问一下,这二小姐何时才能醒转?”
看着尚躺在床上,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人尚且处于昏迷状态的包秀琳,马晓秋答道,
“二小姐恐怕还需二到三日才能醒转。她的背伤相当的严重,只要稍微偏一些,便可要了她的性命。”
“那本府就过三日再来拜访这位二小姐,她的证词对于本案来说可是异常关键,希望她能看见凶手的面目。”
最后,许维来到汪老夫人的房内。
汪老夫人自丈夫过世后,便一人独居于此。所有的饮食皆由包秀琳一手操办。她因为久病在床,整个人都显得比常人瘦小了一号,双目凸出,面部肌肉如被风干般,跟干尸无什么差别。只见她懒洋洋地斜靠在床上,在被窗帘厚厚遮住的黑暗中望着来拜访的不速之客。
许维皱了皱眉,这房间味道实在难闻,有种欲呕的感觉。
还是徐介乖巧,抢着对汪老夫人说道,
“我说老夫人呀,这位乃是徽州知府许维许大人。本县今日陪同许大人来见您,只是想听听您对事发当晚的一些看法。您老是否有听到些不寻常的声音?”
“秀心的房间离我相当的远,而秀琳的房间则正对着我,她为了照顾我,房门总是开着的,所以秀琳房间传出的惨叫声我是听到了。”汪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答着话。
“那惨叫声之前老夫人您就没听到别的什么声音了吗?比如脚步声之类的?”
“没有。可能那晚我比较疲劳,很早就睡了。”
。。。。。。
在汪老夫人那里许维并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等走出了汪府后,刘翼便忍不住问起许维道,
“大人,您是不是对此案已有所发现?”
而徐介及刘松更是紧张地等着许维的回答,这清风命案关系着清风县官员们头上的顶戴,哪能不关心。若破不了案,这伏击府尊大人的罪名可就要由他们来承担了。
许维笑着对刘翼说道,
“子安对我期望过高呀,我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此案虽然疑点重重,但也需我等抽丝剥茧,一样样来,快不得的。明日子安与我一同上这清风县内四处转转,看看有何消息可打听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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