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定了定神,低下头按住谢仁握着丝绦的手:“阿仁不要说这种话。(w-w-xs.c-o-m)朕朕不是为这种事才将你调到边关来的。”
他也抬起头看了一圈屋里的内侍,却发现人已都转过脸背对此处,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宣帝轻叹一声,用力掰开谢仁的手指,抽出那条丝绦:“朕如今已有后妃,你性情高洁,脾气又倔强,朕也不忍心将你圈在宫中,误了你下半生。”
谢仁反手握着宣帝的手,忽然笑了起来,唇角弯翘得十分优美,神色中却有种咄咄逼人的意味:“陛下当初以为我是女子,便要召我入宫,后来知道我是男子了,又将我送回原籍。我以为陛下定是要娶一位冠绝天下的淑女,结果陛下连纳了三个男子既然陛下都能违背初衷立男子为后妃,谢仁又有什么不能呢”
宣帝静静地看着他,竟无法再说为了他好之类的话,便重新坐回椅中,抬头吩咐一旁的内侍:“去给谢将军端上茶点来,再多点几盏灯来,朕要与他商议军务。王义,去把朕带来的那张百越地形图拿来。”
几个内侍极有眼色地齐齐转身,宣帝不悦地叫住了一个:“朕与谢将军议事,你们不好生留在这伺候,要去哪儿偷懒”
谢仁神色恬淡,目光却一直落在宣帝脸上身上,似乎除了宣帝之外万事都入不得他的眼。天色已暗,房中灯火跃动,照得宣帝脸上轮廓更柔和,似乎年轻了两岁,神情也更平易近人,再没有京中相遇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就是两人初遇时,宣帝刻意掩饰身份,扮成一个普通书生,他也一直觉着宣帝才学丰赡、年纪又比自己大些,便悄然将宣帝当作一位可敬可佩的前辈。后来更是有君臣之分隔在二人当中,为宣帝添上了一层光环,叫他不敢放手接近宣帝。
当初他离京时想着积累军功,与其说是为了与朱煊抗衡,更多的却是要这些外物来支撑自己,不在皇权面前畏缩。
如今他虽然还没有比得上朱煊的军功,然而这一年训练府兵,四处清剿山贼,却已让他的胆量比从前大了不知多少,心态也大不相同了。就像现在这样坐着时,他所看到的宣帝已不再是能决定他生死荣辱的皇帝,只是他曾经错过,以后却绝不容再错过的人。
少顷有内侍过来奉茶。谢仁谢过恩,从内侍手中接过茶轻呷了一口。茶味清甜醇香,如同一道清溪般将他这一年多的烦燥疲惫都洗刷殆尽。
他撂下茶盏,从碟子中拣了一块点心递给宣帝:“陛下一路风尘,方才宴上不曾吃什么东西,又喝了些酒,此时也该吃些东西垫垫。”
宣帝道:“阿仁有心了,待会儿朕还要问你军务,只怕要晚些放你回去,你也多吃一点。”他伸手去拿到点心,谢仁却将手直伸到他唇边,微带几分恳求之色看着他:“这些东西都是陛下准备的,我也只能借花献佛,暂做一回侍者,还望陛下不弃。”
他容貌仪态俱美,神态又动人,宣帝叫他看得心都要化了,不知不觉便低下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直到把那点心几乎吃光了,只剩下被他手指捏着的那点儿。
再吃下去就要咬着谢仁的指头了,宣帝再怎么为美色所惑,也不能再吃了,便另拿了一块点心小口咬着,叫谢仁将剩下那点儿的放到一旁。谢仁有些可惜地收回了手,将剩下那一小块儿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顺便舔净了指上沾的一点碎屑,含笑说道:“御赐之物,臣怎敢浪费这点心十分香甜,多谢陛下赏赐。”
他吃得香甜了,宣帝就觉着那点心忽然不大香甜了,又咬了两口,实再是吃不下去,便随手撂下,叫了一旁服侍的内侍过来:“去催催王总管,怎么点心都送来了,叫他去拿张地图还拿不过来。”
谢仁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起身走到桌边,拿了最大号的笔,饱蘸浓墨,在雪白的墙壁上画了起来。待宣帝看的时候,他已将百越疆域图画了出来,正往边境上添加关口名称,并随手画圈,写下了戍守各关口的敌军数量。
宣帝不知不觉站起身来,凑到墙边盯着谢仁手中墨笔,眼睛一眨不眨,恨不得将墙壁看穿。
谢仁一面精心画着图,眼角余光却一直扫着宣帝,观察他面上神色。见宣帝毫不掩饰地露出惊喜之色,他心下微微得意,手中却是一丝不苟,将那副地图画得尽善尽美,连百越国中山川河流都描得清清楚楚。
待他收了笔,宣帝便又凑近几分,抚着雪白的墙壁叹道:“阿仁竟将百越地图记得这样清楚,实在令朕惊喜。朕知道你自幼喜好兵法,也敢用你,只盼你能不负朕的期盼,给朕漂漂亮亮地赢一场只要拿下百越,朕绝不吝封你一个卫将军”
谢仁的脊背挺直了几分,转过头来拱手向宣帝保证:“臣定不负陛下期望”起身后又笑道:“臣并不在意做什么将军,只要能为陛下平定这些乱臣贼子,令天下太平,将军无用武之处。到那时我在朝中养老与在宫中养老也就没什么区别,陛下也就不必再说什么不舍得将我留在宫中了吧。”
宣帝宫里还有个朱煊,实在没法子把谢仁带回去,只好装着听不懂,问他阳山关的兵力布置。谢仁颇有些遗憾,频频看他,后来见宣帝打算装傻到底,便也不提此事,专心说起了关外的兵力粮草布置。
“从阳山关顺着北江支流下去,就是潼淇关,再向下便是四会,从这里向右直插就能到达百越国都。百越三郡之中,这边因是王都所在,汉化还厉害些;再往西南尽是蛮夷,山地又多,不如这边好攻克。只是百越国中产大象,交境这边还好些,待深入百越,就会遇到他们的象阵”
这点宣帝上辈子也遇着过,他频频点头,并将自己的经验说给谢仁:“其实他们的象阵也不难破解大象脾气急躁,也受不得惊,一旦惊着了,却是不分敌我,随意踩踏的。若他们布出象阵,咱们只管学田单的火牛阵,保证立时就能冲乱他们的阵脚。上古时中原也是有象的,只是后来没了,不然象阵对象阵倒也有趣。”
谢仁虽然也搜罗了些百越的消息,知道的却不如宣帝清楚,越听越是着迷,倒把来找宣帝时的心思暂且撂到了一边。
两人在墙边站的时间长了,王义在旁看不过眼,忙叫人搬了椅子过来,请二人坐下说话。宣帝坐了一阵,觉着仰着脖子说话实在难受,便又站了起来,叫王义伺候笔墨,把自己前世的进攻路线也画了出来,并用红笔圈着地图上的城关名称,一一指点谢仁当地的地形地势,以及他还能回忆起来的将领用兵习惯。
宣帝难得回忆起自己的峥嵘岁月,越说越是兴奋,脑中涌出许多平日不曾想起的东西,恨不能将自己所知一股脑儿塞给谢仁。
两人说着说着,不觉夜色已深。只是宣帝正在兴头上,谢仁又觉着与他相处的时间流得飞快,并无一人在意已到了什么时候。直到房门被人敲响,宣帝才停了下来,拿起茶来润喉,并叫人宣门外之人觐见。
进来的人却是殷正。宣帝今日还是头一回见他上回他在平定朱煊之乱时一起死于乱军之中,这辈子也一直在边关,不曾回京觐见。难得见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宣帝心中也是波滔汹涌,方才桌上不曾多看,此时他自己送上门来,宣帝便神情复杂地打量了他好久。
这人却是怎么看也不像个能谋反的人。
殷正年纪已近三旬了,但动作神情看着都像年轻人一样,充满活力,还给人种狡黠的印象,若不看脸,倒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与旁边一袭藏青色长衫,态度沉稳的谢仁相比,殷正还更有活力些。也不知他在战场上是否也这副模样,又惑者这些轻佻模样只是他的伪装
宣帝微眯起眼,目光在殷正身上流连不去。直看得殷正和谢仁两人都有些发毛了,他才撂下茶碗,无事般问道:“殷将军有何事求见”
殷正悄悄透了口气,板起脸来答道:“陛下初到阳山,理应早些休息,可谢将军却缠着陛下说话到这时候,实在太不像话。臣一来是劝陛下休息,二来还有些军务要与谢将军商量,请陛下准许。”
宣帝这才觉出几分困倦,回首问王义:“现在是几更了”
王义皱眉道:“都快到三更了,只是陛下说得正尽兴,我不敢打扰。要不陛下明日再讲,也让谢谢将军早些回去休息我听说军中要晨起训练,可别累着了他。”
谢仁连忙答道:“陛下所说皆是仁闻所未闻之事,仁只愿多聆听一阵教训,怎么会嫌累”
殷正眼巴巴地看着宣帝,又悄悄给谢仁打眼色。宣帝却没看见他,只看见谢仁眼中已浮出了道道血丝,声音也微嫌沙哑,便知他果然是为陪自己硬熬着,现在已困倦难受了,心中不免有些歉疚,忙吩咐道:“朕初入军营,过于兴奋了。谢将军且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朕放你的假,不必起得太早了。殷将军也辛苦了,朕就不多留你了。”
殷正连忙拉着谢仁一道谢恩,然后扯着他的胳膊就把人拽出房门。直到走得远了才敢低声说道:“你怎么跟皇上在房里待得这么晚,不怕咱们皇上再把你纳到宫里当妃子吗好容易逃过一劫了,你就老实在自己营里待着,离皇上能多远多远我说你怎么不理人呢我是为你好才劝你的”
谢仁跟着他大步往房中走去,直到门外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回了他一句:“殷将军,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殷正被他关在门外,愣了半晌才喃喃骂道:“这个小没良心的,我不是为了他好才劝他的嘛。要是跟大将军的兄弟一样入了宫,以后哪还有脸见人哪”
他摇着头往回走,心里一直没放下这事,直到回了自己房中还有些意不平:“难不成谢仁这小子还真想当娘娘了这可不行,文臣里刚出了两个皇妃,咱们这帮将士还正好能看他们的笑话,这要是武将里也出个自请入宫的,那不反过来让那些文人看笑话了吗”
不行,他得找人排班盯住谢仁,再另安排人看住宣帝,将这两人牢牢隔开。他帐下这些将士都是跟着大将军拼杀出来的,军纪严明,人品可靠,从未有过任何不可告人的阴私。如今大将军虽不在了,但有他殷正在一天,这军队就还是当初的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