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昭话音未落,殿里一片哗然,有人被呛得咳嗽了起来,有人落筷倒杯,更多的人下意识地发出低低抽气声。
奚珮晴是被呛到之后咳得最厉害的那个,她正有滋有味地嚼着逸王妃夹给她的那筷子松子鱼,结果鱼肉卡进了嗓子眼儿,咳得面色紫胀,搜肝倒肠。
逸王妃恨铁不成钢地猛拍妹妹的背,奚珮晴一边手忙脚乱地拿帕子盖住失态的嘴脸,自己也恨得咬牙切齿。
百里昭竟毫无顾忌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
帝后、诸妃、诸皇子都在,他这么一说,这个不举的名声马上就传遍整个宗室,更会以火一般的速度传遍京城,哪家肯把姑娘嫁给他!
好狠。姐妹俩看不惯谢芝缨那甜蜜样子,本想借皇后的手在他身边塞个女人,而百里昭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把这个念想给掐灭了。以后,不要说皇后了,就是皇帝陛下本人,也断不会再起这丝念头。
他他他,怎么能这样,他就不担心名声受损么。
芸贵妃端着茶盅的手停住了。她是诸妃里面反应较为不那么激烈的一个,只顿了顿,便继续将茶盅举到嘴边,垂下头默默地啜饮。余光却在朝谢芝缨瞟,心里暗暗羡慕。
六皇子这么说,是为的她吧。谢芝缨嫁给六皇子,本来就羡煞多少女子,从今天起,全天渊的少女都要嫉妒她了。
太子的神态却没了之前的冷然。老六这般沉迷一个女子,在父皇那里必然不会太受重视。这么看来,这个半路投靠过来的弟弟,依然还可以为他所用,不必担心会越过自己,构成威胁。
太子看着目瞪口呆的帝后二人,忽然哈哈大笑。
“六弟真是直白得叫人乐也不是,恼也不是。”太子笑着站了起来,“你就是不怕被人笑话,好歹也顾忌一下六弟妹的感受吧,你看看你把人家给臊的。”
所有人都看向谢芝缨,她已经僵在座位上,红着脸一动也不敢动,化作了一尊红脸美人雕像。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昭儿,你这张浪荡嘴,喷的都是什么话!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怎么还这样口无遮拦,想把父皇气死吗!”
芸贵妃又缓缓地啜了口茶。皇帝这么说,其实就是不生气了,不但一点不生气,还放过了刚才那个提议。只怕以后也不会再提这事了。
皇后便也笑着摇头,对一旁的穆惠妃说:“妹妹你看,昭儿忒也气人。都是你惯坏的,回头本宫可要找你算账。”
穆惠妃掩口笑道:“姐姐说得是,任凭姐姐责罚。昭儿这孩子打小就牛心古怪,七八岁上起便闹着不肯让女孩儿近前,只让些大大小小的公公伺候,出阁以后身边倒有女的了,偏又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管家婆子,本来我还......”
陈贵妃是逸王母妃,刚才逸王妃挑起那个话头,让她觉得既吃惊又不悦。儿媳这是变笨了吗,就是有那种念头,也不能通过自己的嘴说出来啊。六皇子和太子走得近,要真是因此而招致报复,对她的儿子能有什么好处。看看儿子那张黑脸就知道他有多恼火了。
她心里正在不安,见穆惠妃这么说,急忙顺应对方的意思笑着插嘴:“结果昭儿还是亲近了管家婆---最大的一个。不过,也只这么一个。呵呵呵......”
所谓最大的管家婆,当然是指六皇子妃了。当前陈贵妃是后宫老二,她这么一说,一群人精一样的妃子会意地吃吃笑,纷纷帮着穆惠妃敲边鼓,什么鹣鲽情深啊蜜里调油啊,到后来一个比一个逗趣,一个比一个露骨,说六皇子所有精力都朝六皇子妃一人“招呼”,六皇子妃肯定能生十个二十个。
皇帝和皇后不时大笑,百里昭便在阵阵笑声中,肆无忌惮含情脉脉地盯着妻子瞅。谢芝缨低头坐着,觉得脸蛋儿被他这**辣的目光几乎烤熟,笑也不是阻也不是,恨不得把头扎到盘子里。
呜......他的心思她明白,但是但是......以后大家都会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呀!某个妃子说起生十个二十个时,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小时候在农户院子里看见的,靠着泥墙晒太阳,哼哼唧唧地给一群小崽哺乳的母猪。
气氛愈加欢快,太子端起一杯酒,笑嘻嘻地来到百里昭那一席,身后的宫女机灵地替百里昭斟酒,太子摆手道:“不用这杯子,太小。”
他指使小太监不知打哪儿寻了个铜铸的酒樽,方口凸肚,像只缩小的鼎,四周镌刻着慈眉善目的福禄寿星。另一个小太监捧来一小坛酒,现开了封,慢慢悠悠朝里倒,哗啦哗啦的倒酒声不停,直至坛子高高倒吊过顶,坛中酒已倒空,那酒樽却还没满。
“大哥,”谢芝缨惊得忘记了害羞,“这酒......”
这酒味她熟悉,最最烈的烧刀子,就是谢煜宸也撑不过三碗。那天珠子把她带去宫中精舍,她已嗅到百里昭满身酒气,算算也就是皇后生辰才有可能喝成这样,来之前她还叮嘱他吃了解酒药。可太子这么一灌,整坛的烧刀子,百里昭能抗住么。
“弟妹心疼了?”太子笑道,“这杯罚酒必须得有,六弟可是把母后吓着了。”
“芝缨别怕,无妨的。”
百里昭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欣然捧起酒樽,仰头便倒。
太子笑眯眯地看着,不知何时围过来的逸王、五皇子等人还不厚道地喊:“六弟实在些,一滴也不可漏出来,但凡漏一点儿,便十倍罚酒。”
百里昭手一抖,酒液差点溅出,谢芝缨紧张得捂住了嘴。她恼怒地蹙眉,今日就是没有这一出,逸王之流还是会想法子把百里昭灌醉吧。
好在百里昭又稳稳地捧住了酒樽,不慌不忙,咕嘟咕嘟地吞咽,终于一滴不剩地喝光。
“好!”
太子带头叫好,谢芝缨却只盯着百里昭的脸色。他正得意洋洋地将喝空了的酒樽依次展示给众人看,又冲上座的皇后拱手,连声称母后万勿计较儿子胡言乱语之类的。
叫好声更响了,谢芝缨感到有道目光投了过来,又很快收回,没抬眼看也知道那是芸贵妃所在的席位。
心中愠恼,这位帝王宠妃能不能收敛些,上次差点酿成大祸,难道还没吸取教训。
百里昭服了解酒药,又有内力,能早些驱散酒气。可是,珠子预示的场景向来是绝对无法避免的。那天她在精舍里没待多久就被珠子“赶”了回来,虽然百里昭也布置了应对的人手,可戒备森严的宫里不比六皇子府,随时有意外发生,况且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能顺利实施吗?
“晖儿,”皇后发话了,“差不多就行了,别真把弟弟灌醉了,回去芝缨还得劳累。”
话一出口众人又哄笑起来,太子领着几位皇子趁机取笑了几句,这才返席。
话题终于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谢芝缨悄声问百里昭:“你怎样?要不要趁机回府?”
“真的没事。”百里昭摇头,“比这更烈的酒我也喝过。我打听过了,今日父皇有重大事项要宣布,万万不能提前走的。”
又吃了一会儿,已陆续有汤品甜点端上来,宴会差不多要结束了。期间也有几轮敬酒,百里昭依然是来者不拒,喝到最后,双目还是明亮的。
谢芝缨略略心安,她知道百里昭的性子。就如那次营救芸贵妃一般,不身入险境,是不能等来那稍纵即逝的逆转之刻的。她低头搅动着汤盅,余光已发现芸贵妃被人扶着离席了,走之前还怯怯地向帝后行礼。
“去吧,好生歇息。”皇后大度地微笑,“你怀着龙嗣哪能久坐,孩子要紧。”
谢芝缨的心跳开始加快,她觉得全身血流的速度都变得湍急,要不了多久,百里昭就会“飞”去芸贵妃面前,那些人是怎么做到的?
宫宴终于散了,皇帝果然召集了几个儿子去御书房,谢芝缨便跟着太子妃、逸王妃、五皇子妃等人去了坤宁宫的东暖阁,边陪皇后诸妃说话边等自家夫君。
“芝缨……”
正聊得起劲,谢芝缨听见有两个人同时叫她。
一个是穆惠妃,一个是太子妃。
穆惠妃在后宫一向保持温良恭俭让的形象,见太子妃也开口,就笑了笑,摆手示意她先说。
太子妃不好意思地说,她觉得腹胀,想出去走走,希望谢芝缨陪着。
“那你们去吧,”这话是皇后说的,“马上八月了,我这边景致是最漂亮的,一直往北走有个小果园,里头果子熟的有不少,你们两个馋鬼,可别给母后摘光了呀。”
“哈哈哈,母后好小气。”太子妃打趣道,“放心,一定给您留几颗歪瓜裂枣。”
太子妃是皇后的侄女,在她面前说话要自如许多。皇后笑骂了几句,便随两人去了。
谢芝缨让太子妃携着手,出了东暖阁,沿着铺满彩色鹅卵石,洒了片片落花的甬道,慢慢地朝北踱。
太子妃是给谢芝缨道歉的。她让侍女们远远地跟着,边走边低声细语地说,对于之前百里昭被皇帝误解关进宗人府,而她和太子什么也没做,心里很不安云云。
“……这些话一直想对妹妹说,苦于平时始终没有机会。”太子妃的神情还是很诚恳的,“芝缨,着实对不住你和六弟。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大嫂别这么说。出了那样的事,谁也没有义务替殿下做什么,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谢芝缨不知道太子妃到底几分真假,但她还真是唯一一个道歉的。百里昭回府后,再次上门的客人,谁不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黑不提白不提。
一席话竟惹得太子妃生了感慨,拉着谢芝缨走走停停,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心事,最后说到子息上头。
“我也不知怎么的,”太子妃苦恼地说,“调养的方子不知用了多少,大夫换了无数个,烧香拜佛无数回,可肚皮就是没一点动静!再这样下去,我家里要挑个族妹送来了,母后已有这个想法。”
谢芝缨默然点头,嫁入皇家,一切都身不由己。刚才在席间,要不是百里昭机智,她再聪明也不能阻挠帝后做主给百里昭纳侧妃。
便叹了口气劝道:“大嫂也别急了。越急反倒越坐不了胎。我读过些医书,等我回去仔细翻一翻,说不定有更好的方子……”
话说到这里,只见太子妃双眼翻白,口角流沫,直挺挺地向地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