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太史郁。
太史郁也在看着众人。
原本拥挤的院子里,现在死一般的宁静,太史郁偷眼看了看屠无宄与何昌雍,见到二人面色很是古怪,心中一惊,自己已经在最后收手了,只不过是伤了何沧涷的皮肉,这江湖中人切磋,白刀见红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浸淫武学数十年的屠无宄不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是现在这个反应。
太史郁一时间理不出头绪,于是又看了看旁边的何沧泯,何沧泯见太史郁看着自己,轻轻抬起左手,用食指与中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咽喉处,这是中州武林的密语之一——双指点嗓,意为抹头。
太史郁见到何沧泯的这个小动作,忽然明白了事情的症结,于是立刻跪倒在地,口中说道。
“小人万死,今日竟然伤了何少爷,还请老爷责罚。”
屠无宄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一旁的何昌雍则捡起了太史郁的甲刀,在手中掂了掂,问道。
“有耳,你这身功夫确实有些门道,按你刚才那几招来看,放到哪里都能当个武师,但你为何会来我们屠家堡的捕奴队?”
太史郁知道何昌雍此时已经起疑,急忙将之前他搪塞何沧泯的那一套说辞搬出来,这套说辞太史郁用过多次,虽然是彻头彻尾的谎话,但经过这么多次的磨练,逻辑细节上早已挑不出毛病,而且太史郁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激情澎湃、慷慨陈词,说到自己全家被仇家所杀只有自己跑出来的时候,太史郁不禁潸然泪下。
这一通完美的表演成功骗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见屠无宄长叹一声。
“整个中州,也就咱们南梁还算太平,剩下那些地方……不提也罢,小耳,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报仇。”
太史郁拱手回道。
“回老爷的话,报仇之事小人不敢忘记,每天都以此来激励自己,小人在兴屠镇中这些年也交了许多朋友,这些朋友中有一些就是往来于南梁炽土与西霜寒疆之间的贩夫,小人就从他们的口中了解这伟天仪一伙儿的事情,这几年,这伙人在冰土城兴风作浪,招兵买马,已经成了气候,小人有心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但屠家堡的救命之恩小人不敢忘记,于是小心心中掂量着,我就在屠家堡中一边报恩,一边磨练自己的武艺,小人知道自己的能耐,现在贸然去杀伟天仪无异是以卵击石,等二三十年之后,小人学有所成,就杀了那姓伟的奸诈小人,以慰家人的在天之灵。”
屠无宄听完半晌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就好像……罢了,不说了。小沧、小涷,还有小耳,你们跟我来。”
太史郁一听急忙起身,偷眼看了看旁边的何沧泯,就见何沧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不宜察觉的微笑。太史郁一见便知道这事算是成了,心中顿时如雨过天晴一般,此时,何沧涷也收了刀,与太史郁并肩而行,太史郁怕何沧涷怀恨在心,于是赶忙赔礼。
“涷兄弟,刚才多有得罪,等过几日兄弟我在‘喜醉’摆桌酒席,给兄弟赔罪,兄弟可一定要赏光啊。”
何沧涷脸色木然,轻声说道。
“耳兄弟客气了,刚才多亏了兄弟你手下留情,我这人天生不善言辞,也不喜欢热闹,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酒席就不必了。”
太史郁以为何沧涷这是在生自己的气,刚要继续道歉,就见左手边的何沧泯轻轻拽了拽太史郁的衣袖,笑着说道。
“小耳,你不知道,这涷兄弟的脾气性格与众不同,他是最喜静不喜动的人,你放心,涷兄弟胸襟阔达,是不会记恨于你的,这比武嘛,难免有个磕磕碰碰,都是自家兄弟,还能结仇不成。”
说话间,三人已随着屠无宄重新进了房间,此时何昌雍将下人们散去,也跟了进来。
等屠无宄坐定,何家兄弟与太史郁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不敢再交头接耳。
就听屠无宄说道。
“王老弟这一走,我这心真是难受,我们兄弟交好这么多年,没想到……哎,他这一走,这‘亥队’就少了一人,小耳,你可愿意加入?”
太史郁立刻磕了三个响头,回道。
“承蒙老爷垂爱,只要老爷能看得起小人,小人一定为老爷鞍前马后,尽心尽力伺候老爷。”
屠无宄点点头,挥了挥手。
“好啦,今天也挺晚了,明日你们还要去吊唁王老弟,就先回去吧,至于这‘亥队’的事……小沧,你得空了就跟小耳说一说,你们先回去吧,二哥,你先别走,咱们兄弟再说几句话。”
何昌雍点头称是,太史郁三人躬身告退。太史郁心中明白,屠无宄此时将何昌雍留下来,无非就是两件是,一件事是调查王镰的死因,另一件事恐怕就是要查自己的底细。
对于自己所编的那套说辞,太史郁还是很有把握的,那何昌雍能耐再大,这手也伸不到冰土城,更何况那伟天仪可不是什么善茬,屠无宄肯定也不想与其结下仇怨。
至于王镰之死,太史郁反倒是有些心慌,那日自己撤退得太过匆忙,也不知道柳珑絮将尸体处理成什么样子,特别是今日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天牢极刑式”击败了何沧涷,那第一式“伏地”几乎就是在何昌雍与屠无宄的眼皮子底下用出来的,如果尸体不做处理,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起自己。
太史郁想到这里,心中不禁苦笑了一声。
“师姐,你可千万别坑了师弟我啊……”
第二天。
卯时刚过,太史郁便与何沧泯来到了王镰的府上。
虽然还是清晨,但王镰的府门口已经开始迎来送往,门口的管家见到太史郁与何沧泯,急忙跑了过来,哭着说道。
“二位公子,你们可算是来了,老爷他……老爷他太惨了。”
何沧泯与太史郁不敢耽搁,急忙往灵堂赶去,灵堂正中放着一口楠木寿材,七道大漆足足涂了三层,弄得是锃明刷亮,寿材前面摆放着灵案,王镰的长子王无从跪在右侧,王镰的妻妾们跪于左侧,太史郁暗中观察王无从,就见王无从眼神空洞,两个眼袋都快垂到了眼角,满脸的泥垢,王无从自打昨天收到消息,便一直痛苦流涕,昨天更是水米未近,太史郁他们来的时候王无从正在浑浑噩噩之中,猛然间看见了何沧泯与太史郁,王无从的眼中又焕发出了光彩,有心站起身迎接二人,但就觉得脚下虚浮,双腿酸软,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太史郁见状急忙上前抱住王无从,嘴中说道。
“少爷,保重身体要紧,您是老哥哥的长子,可千万别伤了身子,你放心,我和何公子一定为老哥哥讨个公道。”
此时何沧泯也来到近前,扶着王无从,长叹了一声。
“小从,你爹的事就是我们哥俩的事,你莫要太过伤心,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好了。”
何沧泯说完有转身向一旁王镰额夫人深施一礼,说道。
“夫人,我看小公子这神智已经有些恍惚了,快让他回房休息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哥俩在不会有事的,小公子本来身体就单薄,可别落下了病。”
王镰的夫人王刘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很有涵养,虽然脸上也是疲态尽显,但勉强还算是撑得住,就见王刘氏微微躬身,说道。
“何公子来了,奴家这悬着的心就算是放下了,昨日我刚刚收到噩耗,匆忙之间也没顾得上无从,小青、小池,你们快快扶少爷回房休息,另外让厨房做碗稀饭,让少爷喝些。”
说话间两个婢女便迎上来搀扶住王无从,王无从死死抓住太史郁与何沧泯,似乎想说什么,但他的嗓子早己经哭哑,如今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太史郁知道王无从的意思,轻轻拍了拍王无从的后背,轻声说道。
“小公子,你放心吧,我们不走,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待着,去吧。”
王无从听完似乎是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由两个婢女扶着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太史郁与何沧泯郑重地跪倒在地,磕头上香,一切弄得妥帖之后,太史郁与何沧泯缓缓绕到寿材旁边,二人慢慢将目光投向了里面……
太史郁这一看,原本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就见寿材里边并不是一整具完整的尸首,仅有头部与胸部的一部分,以及一小节小腿,别的地方都已不翼而飞。不光如此,这仅仅剩下的部分也被弄得破烂不堪,脸上似乎是被野狗之类的野兽撕咬得血肉模糊,根本分辨不出样子,之所以能判断出此人就是王镰,完全是凭借脖子上的那条赤红色的怪蟒纹身。
太史郁表面上脸色异常难看,但是心中却已乐开了花,得意地想道。
“恩,我这师姐真不简单,不仅毁得彻底,还巧妙地将王镰脖颈处的纹身保留了下来,之前我还担心怕王镰的尸体被弄得太过破烂而分辨不出他的身份,现在终于放心了,整个下腹部都没了,谁还能查出自己刺出的哪一刀?”
何沧泯面沉似水,围着寿材转了一圈,似乎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于是何沧泯来到王刘氏身前,问道。
“嫂嫂,那最早发现尸体之人与这报信之人现在何处?”
“正在府中侧房休息。”
何沧泯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太史郁,太史郁心领神会,冲着王刘氏一抱拳。
“嫂嫂,老哥哥死得蹊跷,我们想去问问情况。”
王刘氏点了点头,长叹一声。
“幸亏老爷有两位公子这样的好友,不然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侧房,此时报信之人正在吃饭,看到何沧泯与太史郁,急忙起身相迎。
何沧泯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你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将一边,不要漏过一个细节。”
那人擦了把嘴,回道。
“十多天之前,我随着老爷去追叛徒,一路上马不停蹄,来到赤贫镇之后,老爷说我们人多,目标太大,于是就将我们每三人分成一个小组,向四面八方散去,可分完组的第一天下午,集合的时候老爷却没有回来,李老侠客就带着我们七八个人沿着老爷走的方向寻找,结果在离赤贫镇八十里的周屏岭附近的小路上发现了老爷,那场面惨烈至极,一地的鲜血与肉块,老爷的身子……也几经被野狗撕咬得支离破碎,李老侠客立刻让我与小团子带着老爷的尸首回来报信。”
何沧泯听完点点头,又问道。
“那与老哥哥同行的二人呢?”
那人想了想,回道。
“在离老爷不远的地方,倒是有一大滩血迹,但是没有发现那两个人的尸体或是兵刃,整个现场看上去……”
何沧泯见此人有吞吐之色,立刻追问道。
“看上去怎么?”
那人想了想,说道。
“看上去……似乎是被人草草打理过。”
太史郁听完心中一惊,急忙说道。
“怎么会,如果被人清理过又怎么单单留下了老哥哥的尸身。”
那人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等从侧房出来,何沧泯问道。
“小耳,你是怎么分析的?”
太史郁故作深沉地考虑了一会儿,就见他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说道。
“这事虽然发生在赤贫镇,但我们与赤贫镇的木武郎一伙人素来没有恩怨,而且老哥哥这次是去追讨叛逆,不会贸然与人发生冲突,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勾狈’门的叛徒所为,但是……以他们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应该不是老哥哥的对手,这件事可能另有隐情。”
何沧泯点点头,说道。
“老哥哥的死,最有嫌疑的肯定就是‘勾狈’门中的那些人,但是……我总觉得这件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似乎某些地方透露着怪异……”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回到了灵堂,就在此时,突然听到门口的管家高声叫道。
“三位堂主前来吊唁!”
太史郁一听不禁打了个激灵,急忙向门口看去。
“和兴顺”的三个瓢把子,人称“树崖三鹭”的三位神秘堂主。
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