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清明节和往日不同,夏荷专门做了西餐,她说要让这些过早离开人世的人们开开洋荤。在各种各样的祭品里,西餐显得特别显眼。
三弟笑着对夏荷说:“姐,你只做了这个给他们吃,可是他们恐怕不知怎么吃。”
“那怎么办?”
三弟说:“不如这样好了,你写上西餐的吃法,我们在送纸钱的时候一起烧了,就可以了。”
夏荷就写了好几张纸条,给我们带上。
她特意做了好多份,让我们给学生们的公墓,包括知青的墓地,都送上一份。
她写纸条的时候态度十分虔诚,我被这个外国女子的爱心所感动,经过一段时间的共同相处,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子令我敬佩。不过,我还是极力回避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人毕竟是一个高级动物,我担心我自己也会有失控的某一刻,内心深处涌动的不知名的东西会喷薄而出。
这一年国家实行分田到户政策,所有的土地都按人口分田到户,安阳村因为地震造成人员大量伤亡,15户人家全部迁到王村落户。但是土地却没有变。县土地改革办公室研究决定,将安阳村山岭背后的几十户人家全部搬迁到安阳村,解决他们的生产生活问题。这一项解决民生的事件得到了岭上村民的热烈拥护。
我大哥向县土改办作了情况汇报,说安阳村人畜皆无,是因为村中阴魂不散,恐怕对新搬来的人会造成伤害。土改办主任桌子一拍,大发脾气:“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作为一个新时期的干部,竟然还相信这种鬼魂之说。”
我大哥便不再争辩。
山岭后面的村民欢喜非常,政府解决了他们的生活中最现实的问题,自然是感激涕零。山岭后面的小学,也随之撤销,原有的两位老师,编入安德曼小学的教师编制。
安阳村重新有人居住。县上拨了经费,为五十户村民修建房屋,又将村里的土地,按人头给每户人分了。
一个死去的村庄重新活了过来,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我大哥作为村支书承担起村民落户的各项协调工作。趁着大修房屋的机会,我们也顺便将我们的老屋修建一番,好多天没有回到倒塌的院落中,我们惊喜地发现,老院中那两棵桃树,竟然长得枝繁叶茂,已经挂果。
村子里又有了人的笑声,畜牧的叫声,那些断瓦残垣依然还在,似是向人们陈述曾经的灾难。新的房舍很快盖起来,座落在旧居之中。
学校里一下子多了几十个学生,原来的学校实行的是复式教育,一个教室里坐着各个年级的学生,到了我们学校,因为教室比较多,学生们都有了不同的教室。那四间一直闲着的教室始终都锁着,我大哥和我商量,要将所有的教室都开放,给孩子们提供一个舒适的学习环境。我没有同意,我不想打扰冥校里孩子们平静的生活。我劝他将大队部搬出学校,也能给新来的教师腾出些房子来。大哥对我不肯打开那四间教室很是不解,我不敢对他直说,我怕吓着他。我只告诉他我这样做有这样做的理由。
后来听风水先生说,那个冲我大哥拍桌子的土改办主任当天晚上就被鬼附了身,在家里呼天叫地的,还是让他前去替他看了看才罢了。
这些外来的村民在村子里没有受到鬼魂的打扰,他们似乎对新来的村民充满了善意。
我们为新生的到来召开了一次隆重的大会,安德曼先生作为学校的主办人来参加了我们的大会,他很大方地拿出一笔钱来作为学校优秀学生的奖学金,称为安德曼教育基金。县教育局也派来一位副局长,我大哥作为大队委员会主任也就坐在大会主席台上。
上村、安阳村以及对面的朝阳村甚至四皓村的村民自觉自愿地参加了大会,我们为安德曼先生这种高风亮节而欢欣鼓舞。王成始站在一边维持学生秩序,他将女儿如花也带了来,这个小女孩子吸收了他和我二姐银花五官上的优点,长得就象画上的人似的。安德曼先生立即就被她吸引了。
他冲王成点了点头,示意王成将如花送到他身边。如花很乖巧地坐在他怀里。
安德曼先生用他娴熟的中文讲了一段热情洋溢的讲话,讲了捐赠学校的初衷,说他女儿看见村子里没有鞋子穿的孩子,据他所知,中国传说中的鬼是不穿鞋子的,人鬼殊同,所以他用了大部分积蓄为安阳村的村民们造福,希望这些孩子们能拥有好的生活,将来走出安阳村,走出县城,甚至走出国门。
安德曼先生的讲话赢得了大家的掌声。他要求他女儿夏荷用英语给大家将他的话又翻译了一遍。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在安阳河的两岸便有了一个美丽的故事,安德曼小学成为我们县甚至全省最早的唯一的一所双语小学。
如花和安德曼先生很熟,如果随我二姐的话,她也应该叫他爸爸。安德曼先生怜爱地将如花抱着,让夏荷为他们照相。我不知道王成站一边做何想。我二姐自从离开村子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村。
听着夏荷用一口纯正的英语讲话的时候,我突然就在想,张花和苏醒的冥校是不是也应该开设英语课呢?这些冥间的人会不会出国呢?当然了,关于冥届我也有很多未解之谜,这些孩子上了小学之后,高中又在哪里上呢?还有大学?
这天晚上,我刚睡着,就看见我母亲坐在我床边,一脸的伤感,我问她怎么了?她竟然怒目而视,骂我:“当时说的好好地,要找回你粉花姐的尸骨,都多长时间了,还让他们母子在外面漂荡?孩子都多大了?连学都没地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