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卧牛山,风景依旧,只是被拦腰截断的山峰,如今已被木质脚架包围起来,不少清虚宗的外门弟子出入其间。
除了清虚宗弟子之外,出入矿脉的还有一些凡人,都是附近青河镇的居民,自愿前来帮忙开采聚灵石。和清虚弟子开采聚灵石以兑换灵契不同,这些凡人开采一定数量的聚灵石,可以在矿脉值守的修德殿弟子那里领取一些避鬼驱邪的符箓和益寿延年的丹药。
而在矿脉的一侧,有一条深幽的小洞,深入山体之中。洞中一片漆黑,尽头处有一扇非金非玉的石门,门上刻有上古符箓,似是某种禁制。擅长制符的玄静真人曾经细细研究过石门上的上古符箓,却无所获,只是告诫其他清虚门人,对这道石门不可轻举妄动。
今日矿脉是玄意真人带着张秋驰、龙择木、封棠许、瞿牧西、叶雨时、何未济一共六位清虚入室弟子,此时便守在洞穴之外,席地而坐。
玄意真人一向沉默寡言,便由张秋驰来向其他弟子介绍此处洞府的情形:“此前玄静长老查看过石门上的符箓,推断这是两劫以前的上古散修的洞府。洞府的主人是谁尚未可知,但洞府主人的修为之高,不会在地仙之下。”
“地仙洞府!”所有弟子都暗吃一惊。真仙千年难出一个,大多清修隐居一心飞升,向来少问世事,地仙才是真正在生界内行走的顶尖大能,就连赫赫有名的七大散修,每一个都是震动一方的高人,也并非都是地仙。
如今张秋驰告诉自己,身后这处洞府,很可能就是一处上古地仙,甚至真仙洞府,这如何不叫人惊讶?
“大师兄,这卧牛山的风水着实一般,也无甚灵秀,上古地仙为何会在此处修建洞府?”发出疑问的是龙择木,亦是掌门空明真人的入室弟子,张秋驰的同门师弟。
张秋驰解释道:“卧牛山中既然蕴有如此庞大的聚灵石脉,必然曾是钟灵毓秀之地,上古地仙于此处修建洞府也属常情。只是这两劫内斗转星移山河易势,也就破坏了这里的地脉格局。”
“上古地仙的手段何等高妙,石门上的符箓禁制,玄静长老也无破解之法。空守着这座宝山而不能入,有什么意义?”另一名清虚入室弟子瞿牧西叹道,言语之间颇有些沮丧。
“掌门师尊已经修书去往逍遥宗与大慈悲寺,请南溟子前辈与大悲禅师前来共探洞府。南溟子前辈与大悲禅师都是大乘修为,想来应当有禁制的破解之道。”
瞿牧西一声冷笑:“两个大乘来了,这洞府里的东西,还轮得着我们吗?”
张秋驰闻言,也叹了口气:“若不请两位前辈,进不去洞府,那有再多的宝物,也于你我无关啊。这卧牛山洞府怎么说还是在我们清虚宗治下,逍遥宗与大慈悲寺也是名门正派,应当不会把事做绝。”
叶雨时肩头一抖,将原本站在肩上的青羽雕“飞剑”放飞出去。“飞剑”速度极快,眨眼间飞掠出百丈远,拍了拍翅膀忽然变作一只翼展十几丈的巨鹰——这才是它的原型。那一双巨翼轻轻一扇,便带起一阵狂风,把叶雨时都吹得眯起了眼。
“这鹰崽子,越发不像话了。”叶雨时笑骂了一声,转头却看见何未济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有些好奇,推了推他的肩膀,“何师弟,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宗门大会上师父和掌门师伯说的话。”何未济对这地仙洞府并不怎么好奇,反而一直在琢磨前日宗门大会上空极真人和空明真人的对话。
“你怎么还在想这个?你就不好奇这地仙洞府里有什么吗?”
何未济苦笑道:“就像瞿师兄说的,掌门师伯请了逍遥宗和大慈悲寺两位大乘前来,这洞府里有什么,跟我们还有关系么?”
叶雨时倒显得很乐观:“为何一定要得到宝物呢?这可是千年一遇的地仙洞府啊,就算空手而归,能进去看两眼也收获匪浅!”
“师姐你说的也对。”看着叶雨时洋溢着微笑的俏脸,何未济心中一暖,也认同了她的话。
叶雨时却杏眼微瞪,一指头戳在了何未济的脑门上:“一会儿是瞿师兄说得对,一会儿又是我说得对,你自己就没脑子吗?”
何未济挠了挠头:“我觉得,你们俩说的都对。”
叶雨时一时失笑,摇了摇头。
“师姐,你知道宗门大会上,我师父口中提到的那个‘归远师弟’,是什么人?为什么掌门师伯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何未济心中仍然萦绕着这件事,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你问问大师兄?”
何未济便开口向坐在不远处的张秋驰询问。然而话未说完,就被张秋驰打断:“何师弟,此事你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提了!”说罢,张秋驰还抬头看了一眼端坐在石崖上闭目养神的玄意真人。
出乎张秋驰意料的是,玄意真人睁开双目,先看了一眼张秋驰,接着又望向何未济。
“你是空极师兄的弟子吧。”
干枯的声音,仿佛百年没说过话一般。
“我们这一代清虚入室弟子,本有九人,我们五个各自当了掌门长老,还有三个结丹未成,寿终元尽,余下一个,被逐出了师门,就是李归远李师兄了。”说到此处,玄意真人咳了两声,身形更显佝偻。“李师兄一年筑基,三年周天,十年结丹,百年元婴,可以说是清虚宗自长离祖师之后千年未出一个的修炼天才。他也好剑,炼神境便将清虚剑道修至太极大成之境。我们其他弟子与之相比,宛如萤烛日月,你们师祖当年也有意将掌门之位传授于他。”
“那李师叔为何被逐出了师门?”何未济疑惑道。李归远师叔既然天纵奇材,又深得师祖钟爱,得犯下何等弥天大错,才会被逐出清虚宗?
“五百九十年前的魔潮战中,他擅离职守,致使数座凡间城池被毁,几万凡人丧于天外邪魔之下。”玄意真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李师弟天资高则高矣,却只在乎自己的修为与剑道。若在平日里倒也罢了,可在六百年一次的大魔潮中,他为证无极剑道,无视他所应当镇守的几座城池,主动出击追杀大天魔,导致其他邪魔趁虚而入生灵涂炭。师祖震怒之下,将他逐出了师门。”
龙择木大为不解,问道:“除魔卫道,这有什么错吗?”
玄意真人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除的是什么魔,卫的是什么道?”
“回禀玄意师叔,除的是天外邪魔,卫的是人间正道!”
“什么是人间正道?”
“这…………”龙择木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玄意真人眯起一双小眼,抬起头仰望苍穹,叹道:“吾辈是求道长生的修士,但有谁生下来就是修士?人间正道,人间正道,人间都没了,又哪来的正道?”
龙择木似乎还未咀嚼出玄意真人话中的深意,但张秋驰已经听出了些什么:“师叔教训的是。修行再高,也不过比凡人多活几十个甲子,除了个别凤毛麟角能证得长生地仙与天地同寿,绝大多数终究也免不了尸解回然的归宿。清虚宗也好,逍遥宗也罢,继承道统流传百世,靠的都是人。四十年一小魔潮,六百年一大魔潮,若不能保卫一方人间安宁,让凡人皆死于天外邪魔之手,清虚道统岂非就此绝祀?”
玄意真人的话,何未济似懂非懂,而张秋驰的说的,他倒还可能理解一些。生界每四十年一轮的魔潮,对修士而言算不上多大的劫难,天外邪魔固然穷凶极恶,却也基本毫无灵智,无论是杀是躲,要想独善其身并非难事。但对于俗世的凡人而言,魔潮便是灭顶之灾,天外邪魔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寸草不留。若修士们只顾自己,那几轮魔潮过后,这生界便再无凡人,没有凡人便没有新的修士。当没有证得长生的修士们都尸解去了之后,偌大一个生界,便成了魔巢鬼域,再无半点生机。
这便是实实在在的“人间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