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
尚书大人方德随同方载以及中书侍郎高祁等几位朝廷重臣形色匆匆地来到长寿宫。
当小太监刚把人引到韩玉机面前,方德他们扑通一声全都跪在地上。
“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韩玉机见这几个平时泾渭分明的臣子居然少有的一起来见她,心中很是奇怪。
“是臣无能,没能保护好皇上!”
方载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和人都在颤抖着。
韩玉机凝视着他:“比起请罪,还不赶快把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全部告诉哀家!”
方载虽然当时并没有在现场,但比起其他臣子已经算是直接当事人了,便由他将皇上遇袭之事事无巨细全部告诉了韩玉机。
韩玉机听他说完,心已经凉了大半。
她倒不是因为皇上遇难而感到悲痛。皇上是她最重要的工具之一,皇上一旦出事,慕容氏子弟势必有所行动进而威胁到她这个太后在朝中的势力。
韩玉机很清楚现在不是惺惺作态更不是去怀疑这件事是否另有蹊跷的时候,一定要趁着慕容氏子弟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控制住朝中力量,必须要快,不然……
“韩将军为保护皇上,也已葬身崖下。”
韩玉机还在想着如何迅速出手时,猛然听到这句话后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韩玉机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煞白,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方载看到她这副模样却已经不敢再说下去,低头跪着不语。
“娘娘!”
穗儿扶住了向后踉跄了几步的韩玉机。韩玉机眼神直直地看着方载:“玉衡他,他真的……”
韩玉机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不再说下去。
若玉衡没事,此时站在面前向自己报告此事的怎会没有他的身影?
“怎么会这样……”
韩玉机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灵魂,要不是穗儿拼命扶住她她恐怕立刻就瘫倒在地。
高祁表情非常凝重道:“太后娘娘,现在可不是伤痛的时候,泰王爷也随皇上一同遇难,平王因被山贼头目挟持才逃过一劫。朝中势力如今平王已是一家独大,如若……”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
“娘娘,平王慕容仪求见。”
众人一听都露出惊讶的神情,齐刷刷地望向了韩玉机。
韩玉机呆呆地看着他喃喃自语道:“怎么偏偏就是他……”
方德拱了拱手:“娘娘,这就是臣所担心之处。皇上尚无子嗣,现在整个慕容氏中又属平王威信最高,再加上秦思明的扶持,帝位很可能落入平王手中,还望娘娘早下决断!”
韩玉机对此置若罔闻、沉默不语,空洞的眼神黯淡无光,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丧弟之痛中。
小太监小声提醒道:“娘娘,平王还等着呢。”
韩玉机回过神来,望着还乌压压跪在地上的大臣们不由得叹了口气:“穗儿,先带这几位大人从侧门离开,不要和平王碰上。”
“是。”
待方载他们离开后,韩玉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端坐在位置上。
“把他带过来吧。”
“是。”
没过多久,慕容仪出现在了她眼前。
他还是那副冷清矜持、不喜不悲的模样,明明发生了一件这么大的事,他却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想法,或者说冷静得让人害怕。
韩玉机冷冷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
“来看我?也是,现在的你心里应该很得意吧?”
韩玉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皇上遇袭之事是他所为,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慕容仪淡淡道:“你我皆失去了血亲,没什么好得意的。”
“血亲?”
韩玉机听到这话心中像被谁狠狠地打了一锤,但她嘴角还是扬起一丝讥笑:“我没听错吧?在你心里,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是你的血亲?”
慕容仪笑了笑,眼神变得有些落寞起来:“是啊,现在除了我自己,谁都不在了。”
他沉默片刻,重新看向韩玉机,眼神又恢复成原来平静又深不可测的样子。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想你心里应该都明白吧。我来真的只是想看看你,然后提醒你一下:只要你好好待在长寿宫,你和你的韩氏一族就不会有事。但如果多此一举,后面的事想必你也应该明白吧。”
“……”
韩玉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她心中刚刚还沉浸在韩玉衡坠崖的悲痛开始慢慢消失,整个人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甚至还被激起一丝反抗的疯狂与兴奋。
这是韩玉机从小就具备的特殊能力。面临威胁时,别人会惊慌失措或者惶惶不可终日,她却不会。所有的恐惧、悲痛以及其他种种情绪全都会化作力量让她更冷静理智、更绝情冷酷。
现在她还不知道慕容仪究竟做了什么准备、接下来到底会有什么打算,所以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韩玉机开口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顺虔诚:“我是太后,自然是要好好待在长寿宫的。至于韩氏一族子弟,除了玉衡哪个成器?王爷自不必担心。”
慕容仪对这话不置可否,正要转身离去,韩玉机突然起身轻声唤了一句“幼仪”。
这句“幼仪”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一瞬间将慕容仪拉回了过去。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慕容仪回过头去,只见韩玉机正站着望着自己,眼神一如当年那样干净明亮。
“幼仪,是我输了,与他人无关。”
慕容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径自走出殿门。
在慕容仪出府去见太后的时候,古云峰也一个人出了门。
王府外的街道上人明显变少了。这也难怪,龙城的百姓已经知道当今天子坠崖身亡的事,对于日后即将到来的风雨都心知肚明,一个个都待在自己家里静观其变。
古云峰走在冷清的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出来要做些什么,但就是想到外面走走。
经过一座石拱桥的时候,古云峰停了下来。
这座石拱桥历史悠久,坚硬的桥身长年屹立不倒。在石拱桥入口处两边各放置着一个石狮子,左边石狮子的头裂了一半,看起来既怪异又突兀。
而这石狮子的头之所以会裂了一半,全是因为前些年他跟凤离比试,被凤离一脚踢飞撞在石狮子头上,他的肋骨和石狮子的头当场一起断裂。
一想起当年的场景,古云峰只觉自己的肋骨似乎又有些隐隐作痛,不由得露出无奈的神情。
那可是花岗岩啊,她是想让自己当场致残吗?
……算起来,他和凤离已经认识有十年光景了吧。
这十年光阴里,街道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处处都能找到儿时和她打架斗殴的印记。
那个时候,他和凤离谁都想常侍在王爷身旁,谁也不服谁,一场比试说来就来,不分任何场合与地点。
无数酒肆摊位被砸烂,多少小姐公子被误伤,王爷的惩罚也是一次又一次落在他们身上,两人大眼瞪小眼顶着大缸在院子里罚站一个个夜晚……
古云峰摸着石狮子残破的脑袋,眼神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这些印记还在,回忆还在,我也还在,可为什么偏偏你却不在了……
“啪嗒,啪嗒。”
天突然下起了雨,周围的行人纷纷跑开避雨。
古云峰站在雨中没动,抬头望向了雾蒙蒙的天空。
“你看,天都为你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