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的风着实有些疾,担忧这较弱人儿被风刮去。镜珂步履极缓,我便随她一道缓缓而行,隐隐嗅得梅花暗香,些许怡神。我道:“你瞧,梅花始盛,过几日便大雪了,愈发冷。”她将大氅裹严实,叹道:“每逢冬季,我这手脚凉的厉害,只好禁于房中,起些暖炉。今日不算极寒,勉强征得老爷允许,才好出来一散。”老爷?瞧她年纪与我相反,辈分却高。我虽心生好奇,也不好过问。只道:“虽不寒,风却强劲,前面有亭子,不妨去歇歇,正好挡风。”
亭后有墙,正挡风,日光正好,洋洋铺于周身。适才歇下,丫鬟便起了暖炉,给镜珂暖暖手脚,她蓦然咳起,丫鬟赶忙抚背,罢了,她笑道:“这烟有些呛,可又不得用它暖手,真是为难。”我笑道:“我家养了只肥猫,就喜蜷在膝上,冬日捧着它正好,堪比暖炉,改日借夫人暖暖?”镜珂掩口笑道:“清歌姑娘真会说笑,改日我便来抱它,这猫可别不亲近我。”我又道:“这猫馋得狠,喂它点鱼干,它便赖着你了。”她乐不可支,眉眼灿然。
那些个公子千金已是酒足饭饱,三两闲散。良久,怀胥才寻来,瞧着我与镜珂一同,稍是讶异,顺势坐我其旁,道:“可让我好找,你们倒是寻了这么处好地方。这位是李夫人?”镜珂起身道:“妾身见过怀胥公子。公子与清歌姑娘才子佳人,好生般配。”这般言辞倒是让怀胥欢心,他回敬道:“夫人也是温婉俱佳,如今天气寒了,夫人可得保重身体。”
罢了,他又与我道:“方才,府上派人寻我,为了白萝仙一事。你知那林驰私下从戏班溜了,这不,戏班寻上门来了,林驰说是要照顾白萝仙,怎的也不肯回去。老夫人本想将他二人赶了,正巧君柳撞见了,可怜一对野鸳鸯,便商量着将林驰一并买下。”我笑道:“正好添一个打杂的了。”他翘起腿,道:“他这打杂的,哪有在府里呆的有些年岁的手脚利索,这么个人也碍眼。这账,还没找他算完呢。”
我正欲问他,忽见一行人来,达官贵人模样,其中正有周垂川,紫衣显贵,与当日馥园相比威严许多。他正与我们行来,亦是瞧见了我,欢喜道:“清歌,这般巧,没想到这儿也碰上你,这不是怀家那臭小子吗?你怎与他厮混一块?”他与我走来之时,园内公子千金一并侧目观望,盼一出好戏一般。怀胥适才驳道:“周叔叔,你这可不好,若把我这未过门的媳妇唬跑了,可不好赔。”
周垂川颇为讶异,道:“你未过门的媳妇?你们瞒着我这长辈擅自谈婚论嫁可不好。”我可不想他们就这婚嫁之事谈下去,便打断道:“周伯伯,你可别听他瞎说。”怀胥忽是将我揽着,揽得紧,怀中温热,我面上忽是绯红,他道:“祖母可是认了这门亲事,也算是父母之命了。”
与周伯伯同行的官员忽是问道:“王爷,这位姑娘是?”听闻王爷一词,我颇为讶异,本以为不过普寻常的官员,抑或是发达的商户,娘亲也未提过,谁料竟是这般尊贵身份。他与我爹娘熟识,想必爹爹也不凡,着实耐人寻味。周垂川侧身道:“是我的侄女。我那义弟不喜理政,早年辞官,携妻儿一同隐居山野。如今这闺女也应当寻个良夫了,这便把她接来,托我好生照顾,谁知竟被这臭小子捡了便宜。”怀胥挑眉闷哼一声,将我揽得紧了几分,我猝然抬脚踩了他,他吃痛将我松了,轻声道:“脾气可不小。”
那官员又爽声笑道:“这不正好寻了良夫,周王府的侄女与怀府的二公子,可谓门当户对,可喜可贺啊。”我适才嗔道:“今日蒋小姐生辰,应贺她才对。”周垂川亦是附和道:“这嫁娶之事暂且不提了。我们还有要事商议,先走吧。“未走几步,又叮嘱道:”怀胥,你给我好生照顾清歌,若她受了欺负,我定饶不了你。“这般言语像极了爹爹,教人些许酸楚。
镜珂咳得比方才厉害了些,忽是问道:“清歌姑娘,可否一问,令尊姓甚名谁?”我垂头怅然,又笑道:“既已辞归,何问姓名。”又叮嘱道:“夫人,外头风确实大,得早些回屋歇着,可别着凉。我与怀胥便先告辞了。”她亦是道:“也好,我也正欲归去,改日再聚。”
及了人稀少的小径,他才问道:“你怎是周王爷的侄女?以前从未听你提过。”我道:“我也是今日才知他是王爷的。我娘亲……我姑姑曾带我见过他,只道是我爹的故人。他唤你一口一个臭小子,瞧着你们关系甚是密切。”他笑道:“我昔日常去馥园偷吃,偶尔捎上沈重卿,一来二去自然熟了。他对沈重卿颇是赏识,对我倒是恨得牙痒。他曾养了一池子鱼供人观赏,我眼馋着那鱼,奈何又捞不着,便买了些毒鱼的药倒下,谁想浮了一池子的鱼肚白,当日被他追着打,回了府又被祖母关了禁闭,足足三日。自此我就鲜少去馥园了。”我乐不可支,怀胥自小过于顽皮,长大依是这幅德性,外加了风流性子。
罢了,我问道:“你说,蒋小姐今日可会记恨我?”他笑道:“虽是心有怨恨,可又不能将你如何。如今你可有周王爷撑腰了。”我又问道:“那我如今,身份是否金贵了许多?”他俏卓答道:“那是自然。王爷的侄女,非同一般。”我本不欲贪名利,但如今有了身份总归好过当初被人欺负。对周垂川原本有些怨,可当下也幸得他庇护,心下颇为陈杂。
须臾,我又问道:“那我与君柳相比,如何?”他稍是蹙眉,道:“你怎想着和她相比?君柳出生名门望族,自小学得闺中礼仪,不好比。”闻言有些愀然,不知为何,我偏想着与君柳比较,自然我不如她。顷刻,我又道:“我想去明清楼一趟,寻姑姑问明些事。”他打量我一番,笑道:“今日你可未着男装,万一被人认出,可不太好。”他寻思一番,将外衣脱与我,替我重新束了发,叮嘱道:“你到时稍是用衣袖掩面,莫让人瞧见女子面容。”我偏是指发嗔道:“歪了。”
方落足明清楼,便被相宜瞧了见,她见我这身行头,有几分嗔怒,急急拉扯我道:“姑奶奶,你怎这般打扮就寻来了?我带你去寻姑姑,可别教人瞧见了。”她遂一并将我掩着,忽又粲齿盈盈,分外明媚,道:“姑姑近几日对你念得紧,成日担忧你吃不饱穿不暖,你如今来了倒能让她宽些心。她此刻约莫在房中缝袄子呢。”
白日里明清楼虽人客稀,依旧闻得些个房中靡靡之音,杯觥交错之音,女子娇声喘息之声,听闻我亦是面红耳赤。相宜将我耳朵捂上,嗔道:“改日我可得寻对耳塞子了,瞧你这小脸儿……若姑姑瞧见,许是要责骂我了。”我宽慰道:“风一吹便能褪了红,且娘亲对相宜姐姐疼爱有加,怎会责骂。”
穿了曲折廊道,适才寻到娘亲,果真如相宜所言,娘亲正缝着袄子。抬头瞧见我,甚是欢喜,忙是搁下手中针线,迎来上下打量我,道:“这几日不见,怎又消瘦了?”我宽慰道:“娘亲,我分明肥了。”相宜适才嗔道:“姑姑,我自打进门来,你光顾着打量清歌,都未曾瞧我一眼。也罢,我便不打扰你们叙旧。”相宜这便盈盈闭门退了去。
房内燃了香,颇是怡神。我问道:“娘亲燃了什么香,这般好闻。”娘亲笑道:“不过是苏和、甘松,怡神安眠的。你若喜欢,可带些回去。”她又捻着怀胥的外衣,问道:“这也不大合身,是哪位公子的?你今日又去了何处?”
我搬了椅凳坐下,与她细细道来:“我今日与怀胥一道,去了蒋小姐的生辰。这外衣也正是他的。我今日还见着周伯伯了。你怎未与我说,周伯伯便是王爷。”娘亲倒了盏热茶,水汽氤氲,笑道:“这王爷不过是清闲的主儿,他可说了什么?你尝尝。近日新进的普洱,加了些陈放甘皮,健脾暖身。”我小酌一口,又道:“也不过嘘寒问暖,倒是他与众人说了,我是他的侄女。”娘亲笑道:“那敢情好,日后也不必担心谁将你欺负去了。”
娘亲又拾起针线,道:“眼瞅着天寒了,怕你受凉,便想着给你缝个袄子。”我笑道:“娘亲,我不缺衣裳。”她依是穿针引线,笑道:“娘知你吃穿用度不愁,可娘也是闲着,倒不如替孩儿做个衣裳,生怕自个闲出病了。”我闲饮着热茶,垂头瞧着娘亲一针一线密密缝,叹是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