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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人,手伸出来上药了。品书网”乐喜端着一碗褐色的黏糊糊的药膏,对着专注手中书册的慕鱼道。
慕鱼斜过眼眸,瞥见那药碗,远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药味。邹了邹眉,又将视线调回书册,假意未听见乐喜的话语。
“才人以为装作没听见,就可以不用上药了?”乐喜将药碗搁在桌案上,从衣袖中取出洁白的锦缎,在慕鱼对面坐下。
慕鱼万般不情愿的伸出右手,头也不抬的问道:“明明我伤已经好了,不知道为何还要敷上这些怪模怪样的药草。”
乐喜解下原本缚在慕鱼手腕上的锦缎,扔在一旁的纸篓中,然后小心翼翼除去黏着在她手腕上的干掉的草药。“如此珍贵的药草竟被你说成怪模怪样,让送草药来的人情何以堪?”
“也不知道慕鱼手上的伤会让何人挂心,送来草药也偷偷摸摸不露真名,乐喜公公哦?”话语的余音微微上扬,似有试探之嫌。
乐喜意会的点点头,眼眸含笑似一道月牙道:“奴才亦不知送草药的到底是何人来着,要是下次抓到此人,就交与才人发落吧。”
仰着头回了乐喜一个假笑。不说便罢,她实在不愿费神去猜测了。
替慕鱼换好药,乐喜拾掇了工具起了身,斜眼瞄见慕鱼手中捧着的书册,顺手翻起桌案摞在最上层的书册,往慕鱼脑袋上轻轻一敲。“让你读书,你偏偏尽捡些没用的书读。”
抚着微疼的地方,慕鱼佯怒道:“《山海经》怎么没用了?将来若有机会周游山河,沿途还能给同行的人讲讲沿途的奇幻传说。”
望着慕鱼闪着光芒的眸子,要出口的话却刹那卡在了嗓子眼里。不自觉的伸手揉了揉先前敲打的脑袋,唇角扩散开了一个慈爱的微笑。
就在此时,长烟推门而入,完全忽略内里一副“父慈女爱”般的景象。“禀才人,太师携二夫人入宫探望您了。”
竟然会有人来探望自己?慕鱼觉得有些惊讶。那两个陌生的称谓让她反应了好半晌才对上号。
她以为自己早被云家淡忘了。
起了身,整了整衣襟,这才跟随着长烟去到长阁的院落中。
慕鱼远远的就瞧见云太师与锦娘相携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负手站立的云太师依旧英挺,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姿,而他身后的锦娘震撼于宫城的巍峨雄壮,却也依旧似在太师府内般,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锦娘踮着脚尖,不住的往长阁书库中张望,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脸上才露出欢欣的笑容。欲上前几步,又若有顾及般瞅着云太师,见他没有反对,这才急忙迈步上前,含笑握住慕鱼的双手。“让娘看看,可有廋了。”
下意识的收回双手,慕鱼不愿让锦娘因为看见自己手腕的伤而难过,“宫中吃好穿好,女儿自然是被照顾得周到。倒是娘亲看起来,似是廋了。”心疼的理了理锦娘耳畔的碎发,那一缕黑发间竟然也夹杂着几丝斑白。
“咳咳…”云太师见着母女两腻在一起,似是将正事跑诸脑后,便轻咳一声,提醒锦娘。
听见云太师的暗示,锦娘嘴角的笑容僵在脸颊。尴尬的道:“看到你一激动,反将正事忘了,老爷他有要事与你商议。”说罢也不待慕鱼有所反应,便远远的退开,只是目光依旧紧紧的锁在慕鱼身上。
慕鱼转过眼眸,狐疑的望向云太师,确是不只眼下这般光景,他与自己还会有何“要事”可以相商。“老爷有何要事,但说不妨。”
见慕鱼这般直接,云崇毅点了点头,也不拐弯便直言道:“皇上继位之前,我与他曾有过协议。云氏一族倾尽全力支持他,作为交换,皇上登基之后皇长子必为我云氏女所出。”
“然后?”这种宫闱秘辛,自然不会无端的告诉她。现下她已与入了冷宫无异,殊不知对云家而言,又还有何利用价值。
“娆充仪出事后,太后娘娘借着监察整治后宫,寻了太医替后宫各位妃嫔诊脉。竟查出慕雪身子为寒凉所侵,恐难有孕。”云太师压低了声,低缓的语速透着计划落空后的极大不甘。“若慕雪真是不孕,倒给了皇上名正言顺的推脱理由,那云氏一族多年筹谋就全然泡汤。”
“所以?”听到此时慕鱼已多少有了几分认知,只是好奇云太师如何开得了这口。
“云氏女并非仅有慕雪,你也是我的女儿,你的儿子也是我名正言顺的外孙!”云崇毅说到此已是有些激动,慕鱼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态度令他有些恼怒。
“哦…”唇角扯开一个嘲讽的弧度,在这种情况下他愿意承认她这个女儿了?只是他愿意认,她就必然会受吗?“老爷,慕鱼如今置身冷宫,恐怕力有不逮。”
“你能不能出这冷宫,不过云家一句话而已,端看你愿不愿意配合罢了。”说罢又将冷凝的目光移向一直瞅着这方的锦娘,意味深长的补充道,“你娘后半生是否过得安生,也端看你愿不愿点这个头了。”
顺着云太师的视线,慕鱼将眸光眺向锦娘。锦娘接触到云太师透着警告意味的目光,下意识的瑟缩的一下,低垂着头颅回避着令她心惊的对视。
见锦娘如斯反应,慕鱼竟是心尖一疼。她的娘亲,她一辈子小心翼翼,唯唯诺诺于天师府屋檐之下仰人鼻息的娘亲,生来就未曾安享过一天好日子,日日如履薄冰,不得安生。她不愿她再继续这般,她不愿!
觉察到慕鱼似有动摇,云崇义布满皱纹的脸庞划过一丝冷笑。“你娘可在此留一宿,明日早朝之后我来接她回府。你好生考虑,明日我便要个答案。”
“慕鱼,你为何会住在这道观之中?”锦娘隔着窗棂,望着窗外穿着道袍来来去去的道姑,有些诧异的问道。
锦娘深处太师府,消息本就闭塞。更何况云家人本就未对慕鱼上心,自然不会带回一丝半点有关慕鱼的消息。因而慕鱼被罚的事情,锦娘是全然不知。
慕鱼笑着安抚锦娘,道:“半月前,娆充仪意外失了龙嗣。她信得过我,便让我来这三清宫小住几日替未曾出世的小皇子超度。”
话中半真半假,倒也让锦娘信了。由此她便松了口气,算是解开心中的疑问,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念头一转,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由自主的低低叹了口气。
未漏听锦娘的叹息,慕鱼抬起眸子,关切的询问道:“娘亲缘何叹息?”以为锦娘对自己身处道观一事依然心存芥蒂,便取过桌案上的青花瓷杯,倒了一口热茶奉上,以求宽慰其心。
锦娘接过热茶放置一旁却是不饮,只是急切的拉着慕鱼的手道:“大小姐在府中娇惯了,自小争强好胜,也不知她得知了此事,会否想不开?”
听到了锦娘的询问,慕鱼拢了拢眉,“她事事争先,尤其不愿输给我,得知此事必然是会大发雷霆的。”只是生育之事,又岂是她哭闹撒娇就换得来的?
“老爷此次入宫见你的目的,就是想让你替了大小姐。若她得知自己又因为不孕而失了云氏一族的支持,依她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性子,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情?”锦娘越想越觉得害怕,握着慕鱼的双手,竟然有丝丝颤抖。
误读了锦娘的担忧,慕鱼反握着她的双手,柔声劝慰道:“娘亲,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再有机会伤害我的。”
然而锦娘却犹自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般,对慕鱼安慰的话语置若罔闻。只是口中不断的念叨不行,不行,不行……
觉察到锦娘的异常,慕鱼张开双手将锦娘拥在怀中,有些激动的唤道:“娘亲,娘亲,你醒醒,我不会有事的,她不会再有机会伤害我了。”
半晌,锦娘才仿若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一般,抬头望着慕鱼,以祈求的口吻,说道:“慕鱼,你答应娘亲,不要顶替大小姐的位置,抢她的东西好不好?依她的个性,失去云氏一族的支持,在这宫城之中不知道要闯出多大的祸事。”
闻言的刹那,慕鱼面庞所有的表情瞬间凝结。瞳孔逐渐扩大,难以置信的看向锦娘透着祈求的眼眸。娘亲心里担心的原来是这个?
整个身子如寒冰冻结,仿佛被掐灭了最后一点存活的空气,心刹那如死灰,若说她平日素来神情冷淡,那么此刻的失落就足以令她灵魂脱离只余一张人皮。
良久,良久。她才如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撑大了双眸木然的问着锦娘。“若我不答应老爷的要求,娘亲,你知你未来的日子会有多难?”
锦娘细想了一番,随即就咬牙点头。她知晓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慕鱼的拖累,是云家紧紧握在手中掌控慕鱼的把柄。
“你…不怕?”依然是一副木然的表情,只是颤抖的语气隐隐透露出了她的不安。
锦娘转过脸庞,游移的目光逃避着慕鱼木然的眸子。那眸子中明明没有半点苛责,却让她如此羞愧。见慕鱼没有任何的言语,似是固执的在等着自己的回答,锦娘咽了咽口水,这才鼓足勇气道:“不怕。”
不怕?这两个字说得铿锵有力,她从不知晓原来她的娘亲竟然这般勇敢。多可笑啊,不久之前,她还想着如何竭尽所能替娘亲争口气。可是原来,她可怜的娘亲并不稀罕这一切,她稀罕的只有云慕雪,从来都只有云慕雪!
使劲眨了眨眼眸,慕鱼空洞的眼眸含着一层薄雾,却凝不起任何焦距。对着锦娘苍白的面庞,良久,她才又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可若我不答应,我的下半辈子便只能在此常伴青灯了。娘,你会心疼慕鱼么?”不要啊,千万不要是她不愿听到的那个答案,慕鱼在心底近乎哀怨的默默嘶吼道。
这一刹那,锦娘是有些迟疑的。
就是这片刻的迟疑,带给了慕鱼无限的希望。她奢望,在她的娘亲心中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偏向她的。
然而,锦娘的迟疑也不过片刻而已,接下来的话语,却毫不留情的将慕鱼的希望狠狠击碎,片甲不留。“常伴青灯也未尝不是好事,兴许能寻得心灵的解脱,兴许还能羽化成仙……”
一股悲凉至慕鱼心间窜起,那悲凉中透着莫可奈何的自嘲。“够了…”她冷冷的打断锦娘的话语。
原来,娘亲心里果然还是向着云慕雪的,永远都是向着云慕雪。
不管自己如何努力,不管自己做得多好,只要牵扯到云慕雪,娘亲便毫不犹豫的选择袒护她。
木然的缓缓站起身,低垂眼眸细细打量眼前坐着的女人。撑大的眼眸慢慢闭上,挤出一点温热的眼泪,只是那眼泪很快便飘散在空气之中。“我答应你,安安分分的呆在三清宫,一辈子!”
心若死灰,身在何处又有甚差别呢?
得到慕鱼的承诺,锦娘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起身,想要将慕鱼瘦弱的身子拥在怀中。抬起的双手却突然落空,那一刹那,她竟是感觉到本在身边贴得很近的慕鱼,已是那么遥不可及。
迷蒙的目光冷冷的逡巡着锦娘的细微表情。若她不是表现得那般如蒙大赦,若她还能表现出一丁点的歉疚,若她能早片刻拥住自己,兴许自己也就还能帮着她说服自己。
她没有错,只是顺着私心选择了她的选择;她没有错,她只是,偏心而已。
“这是最后一次。”慕鱼的表情依旧木然,只是说话的声调仍然有些颤抖。转过身往屋外走去,脚步缓慢,却未有停驻。
这席话,如同刺骨的冰水,将锦娘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她伸出双手,想要抓住渐行渐远的慕鱼,却只仅仅沾到衣袂。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慕鱼推开扇门,迈过门槛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的问道:“我也是你亲生的女儿吧?”那语调沉静而又缓慢仿若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却未等到回答,转身悄然走远。
兴许答案对她来说从来都不重要。
只是依然留在房中的锦娘听到这样的询问,却犹如针刺般浑身一凌。
隐在暗处的一个瘦削的身影微微晃动,迅速消失在夜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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