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9绿/:盛花花番外(1 / 1)

时间:进入赤霞庄之前

白少央把盛花花带回来的时候,陆羡之倒是唏嘘了很久。

他一向是个天塌下来都会指着天窟窿找乐子的人,可是瞧见盛花花这副半疯不疯的德性,却觉得十分惋惜。他蹲在那里瞧了盛花花半天,越瞧越不自在,便把得今天的饭都让给了他。

白少央皱眉道:“我已经给他喂过饭了,你又何必再添上几碗?”

陆羡之却叹道:“我只是觉得他这样子实在可怜。他以前应当也是一位有名望有武功的大人物,如今却被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白少央道:“你怎么知道他以前是大人物?”

陆羡之笑道:“他武功不差,而且你很关心他。”

白少央挑眉道:“我看起来难道只会关心大人物?”

陆羡之笑道:“你当然也会关心小人物,可你关心小人物和关心大人物的方式却很不一样。”

白少央忍俊不禁道:“看来我还是叫你给看穿了。”

他笑得光风霁月,好似全然不为这句话所动。

可等陆羡之走后,白少央眸子里的光便有些黯淡了下来。

他瞅着无知无觉的盛花花,端详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颜,只觉得心中既是无比好奇,又是酸涩不已。

这人的五官底子明明就清楚明白地摆在那儿,可那面上的线条却好像被什么人打散过,又胡乱匆忙地摆列起来一样,轮廓还是原来的轮廓,比例也大约是之前的比例,可味道却完全变了。这甜不是甜,咸不是咸,酸也不成酸,看着就叫人心底不痛快。

盛花花却好似一点也没有察觉气氛不对,只笑嘻嘻道:“你看我做什么?”

白少央喃喃道:“花花,我从前就看过你,现在看看也没什么。”

他也不指望对方能够听懂这一句,只希望对方能够暂时地安静下来,任他打量和观察。

可盛花花却道:“你叫我什么?”

白少央只轻轻笑道:“我叫你盛花花,这新名字你喜不喜欢?”

盛花花却摇头摆脑道:“这名字还不错,可我原先不叫这个。”

他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新名字,反倒怀念自己的旧名字。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你记得自己原先叫什么?”

盛花花傻笑道:“我原先叫疯汉子,这可比花花好听多了。”

他原先当然不叫疯汉子,可一定别人叫得他多了,他才会觉得这是自己的本名。

白少央听得心中一酸,好不容易调整平稳的心境又再一次偏斜了起来。

他脸一沉,忍不住道:“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叫疯汉子?”

盛花花笑嘻嘻道:“我不叫疯汉子叫什么?我看你才是个傻子。”

白少央却缓缓道:“是啊,我是个傻子,你是个疯子,疯子总得跟着傻子的。”

他面上在笑,眼里却多是叹息,叹息里含着痛,渗着酸,藏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仿佛有谁拿了一把钝钝的刀子,在一点一点地割着他身上的肉,剔掉他肉里的骨。

沧海变桑田他是看不到,可高人成疯子的例子却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刺着他的眼,戳着他的心肺,毫不留情地提醒着他十六年的时光变换。

白少央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把双手放在盛花花的肩上,内心陷入了往昔回忆之中。

——二十年前——

张朝宗追杀刘蕴贤已经十天了。

这十天他顾不得吃喝,顾不得给自己洗个香喷喷的澡,只顾得一路追下去,誓要把这人杀得透透的才好。

因为刘蕴贤这名字虽好,却和贤德沾不上半点的边。

他把杀人劫色这件事做得名动天下,惊到了大半个中原武林。

因为他这回杀的是“香袖神医”苏妍香,得罪的不止是被苏神医救过的人,还有所有热血热肠的好汉。

而张朝宗偏偏就见过苏妍香一面,也让她治过一些小病,知道她是个如何出色的人物。

所以他得知苏妍香的死后,实在是万分惋惜,也万分痛恨。

难得有个医术高性子好的漂亮女神医,不要高诊金,不弄破规矩,更不歧视兔爷,却偏偏被这个忘恩负义的恶徒给杀了。

她这一死,张朝宗以后再要看医,就得去拉下脸,花上大价钱,去求助那些规矩多如山,排场大似天的老辈神医了。

一想到这里,他焉能不怒?焉能不拔剑而起?

所以他当然要不远千里,披星戴月地去为苏妍香复仇。

可等他穿过密林、越过沼泽、追杀那刘蕴贤到河岸的时候,却意外地遇到了某个人。

准确的说,是某顶轿子。

抬轿的都是高如铁塔的大汉,个个皆形容英武,身姿如山。

轿子却很秀气、小巧,缀着金铃玉饰,披着彩巾锦缎,好似一座玲珑华屋。

张朝宗只瞥了一眼,就觉得这轿子简直精巧到无以复加,轿中的人肯定也是非富即贵。

可这轿子的位置却很奇怪。

因为它是被人抬在河岸边上的。

轿帘伸出一角,抖出一个长长的鱼竿,鱼线落在河边。

原来这轿子的主人竟是来这里钓鱼的。

可是他竟连地都不肯落,只肯让人抬着来。

这人到底得矫情到何种地步,洁癖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可是张朝宗接下来便不能这么想了。

因为那刘蕴贤忽然接近了那轿子。

他难道是想把这群路人给拉下水?

莫非这群人根本就是在这里接应他的同伙?

他们凭空出现在这儿,难道完全是个巧合?

张朝宗正在犹疑不定之际,那轿子却忽然有了动静。

大汉们任风吹日晒也纹丝不动,即便瞧见了刘蕴贤上来也更没瞧见似的。

可是那鱼竿却动了。

而且动得很快,动得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簌”地一响,鱼竿线已经缠到了刘蕴贤的脖子上。

只听“咔嚓”一声,他的人就被这根细细小小的鱼竿给带到了湖里。

张朝宗随声看去,只见刘蕴贤的头已扎进水里,身子还在湖水里颤搐着,如一条死鱼一般。

湖面泛起了丝丝血泡,好似天上下了血雨一般。

刚刚缠在刘蕴贤脖子上的绝不是普通的鱼线,而是杀人于无形的钢丝线。

这握着鱼竿的人绝不是一般的富家公子,而更像是早早地埋伏在这儿的高手。

可是他是为了谁而埋伏在这儿的?

是为了不长眼的刘蕴贤,还是他张朝宗?

毕竟他的名声近来响得很,风头也出得够大。

若是有谁看不惯他的名声和风头,出来挑衅一番,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鱼竿收了回去,继续在湖面中静静地悬着。

那四个大汉依旧杵在那儿,如四根擎天的铁柱一般。

张朝宗面上云淡风轻,上前一笑道:“在下张朝宗,敢问阁下是在这边钓鱼,还是钓一个有心之人?”

他倒不怕对方是为他而来,只怕对方根本没有回应。

他可以被恶人瞧不起,但绝对不能被杀恶人的人瞧不起。

所幸轿子里的回应来得很快。

轿帘里传来了一声咳嗽,仿佛一阵敲打在大汉心中的钟声。

他们很快挪动了脚步,把轿子抬到了张朝宗面前轻轻放下,然后抖出一片练雀锦布铺在地上。

这样一块布,寻常人家得做上三年的工才能买下,可是他们却把这布给铺在地上,任人踩踏。

张朝宗看得心里一跳,更觉对方应是一位骄奢无比的贵公子了。

可是那轿帘一掀,一只手便伸了出来。

手骨比例均匀,瘦而不弱,白而有力。

手指如拈花分露一般挑了一挑,便将帘布给挑开了。

光是看着这么一只手,张朝宗的眼睛就已经移不开了。

他再把目光移到轿中的主人身上,却见对方的身形还是看不清,只有一双靴子露了出来。

这靴子是黑绒的,可底部却绣着一段的捻金番缎,看着能闪出金花来。

平常人家做衣服都嫌奢侈的布料,却被他拿来做了靴子。

那人终于走了出来,身上却是一身雪白。

白得能叫人想起初春的雪,羊脂的玉。

他的皮肤也很白。

白得有些摄人,有些苍冷。

而他这苍白的皮肤和雪白的衣服混在了一起,也很容易迷了人的眼,乱了人的心。

不过这人虽生得异常俊俏,眉宇之间却含着一股煞气。

若是黄金和鲜花堆在他的旁边,便恰好可以中和这股煞气。

他踩在这练雀锦的布上,眉头却微微一皱。

他这一皱,旁边就有一名大汉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捧上一个东西。

那东西竟是一叠手帕。

白衣人立刻接过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才好整以暇地看向张朝宗。

他仿佛现在才注意到张朝宗似的。

可是张朝宗却一点也不为他的傲慢所恼。

有本事又漂亮的人傲慢上几分,也是无伤大雅。

没本事又爱作怪的人若敢在他这里傲慢,那就是纯粹的作死。

白衣人只挑了挑右眉。

他的眉很秀气,人看着却很清冷。

“你就是张朝宗?”

张朝宗笑道:“正是在下,敢问阁下是哪山哪派?”

白衣人只冷笑道:“你看我的样子,难道会是从山上下来的?”

张朝宗只淡笑道:“山上未必容不下富贵人,可富贵人却往往容不下山上人。”

白衣人笑道:“你的话倒很有趣,可惜剑却太慢。”

张朝宗目光一闪道:“你是嫌我杀刘蕴贤的剑太慢,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白衣人叹道:“这天底下的好人不多,苏姑娘便算是一个好人。她死了,我自然看不过眼。”

张朝宗见他虽然高傲,却有几分热血心肠,便生了几分好感,不急不缓道:“可是苏姑娘死的时候,身边可不止刘蕴贤一个人。”

白衣人皱眉道:“杀死苏姑娘的人不止一个?所以你才这么慢悠悠地追杀他,为了引出他的同伙?”

张朝宗苦笑道:“但现在他却被你给杀了,即便真有什么同伙,也不会再蹦出来了。”

白衣人道:“他若不肯蹦出来,我就主动去找他。”

张朝宗奇异道:“你要如何找出来?”

白衣人缓缓道:“陶之夭是天下最出色的追踪高手之一,只要他去查那人的行踪,我就一定能找得到他。”

张朝宗却道:“可是陶之夭这人用钱是买不到的。”

白衣人道:“我没说要用钱买,他是我的朋友。”

张朝宗双眉一震道:“你是‘白手燕回剑’徐意川!”

白衣人却道:“陶之夭的朋友就一定得是徐意川?”

张朝宗笑道:“陶之夭的朋友未必就是徐意川,可洁癖如此深重,又与他相交甚深的富贵剑客,就只有‘白手燕回剑’徐意川了。”

徐意川笑道:“你知道得倒很多。”

张朝宗有些谦虚地笑了笑,道:“可我为了知道这么多,却不得不花上很多时间去打听消息。”

他的诚恳似乎赢得了徐意川的一丝好感,使得他语气稍缓道:“那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杀那个同伙?”

张朝宗笑道:“为何不去?我本就想为苏姑娘复仇,如今遇上徐兄,自然得一同去了。”

徐意川冷冷一笑,却不反对他这么叫。

他只问了问张朝宗那人的名字,便与他约好见面的时日,便转身进入轿中。

再见面之时,他果真如约定好的那般与张朝宗一同杀贼。

那之后他们还断断续续地见了几次面,每次都是一同去杀人。

他的剑的确很快,快到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杀人而生的。

然而这人性子孤僻桀骜,也不懂得收敛锋芒,和他相处实在是一件既痛快又烦恼的事儿。

不过徐意川杀人的时候,倒不那么洁癖深重了。

除此之外,他依然厌恶着血腥,厌恶着这世上的一切污秽。

然而十六年后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徐意川却是在污秽里打过滚、洗过澡的。

他已没了通天的富贵,没了逼人的燕回剑,也没了清醒的神志。

他穿着大红的衣衫,绿油油的裤子,像个大西瓜一样蹲在墙角,把自己的双脚塞在一双绣花鞋里。

他厌恶火焰,仿佛在这上面受过不少罪似的,一看到火苗子就要上前灭掉。

他喜欢蹲在墙角开花,一有人挡着他的光就撒泼捣乱。

白少央看着他现在这样一副尊容,除了无限唏嘘之外,更是深深的不解。

他即便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样可怕的经历,能把那个洁癖深重高傲无比的徐意川变成如今的盛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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