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忽然下起了大雨。
时辰已经很晚了,好在镇子上唯一的小店还没有打烊,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店里三三两两的坐着人,有说有笑,还有一人远远坐着。见着荀玉卿与卜旎一起进来时,不少人抬头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少许几个,露出了些许淫邪的目光。
因为荀玉卿的衣服半湿了。
卜旎也湿了一半的衣裳,但是他的衣服颜色深,瞧不出来什么。但是荀玉卿不同,他的衣裳虽然也瞧不出什么,但只要有心去瞧,总能瞧出很多东西来的。
比如说,他湿润的鬓角在脸颊上勾出的曲线,他湿透了的衣裳贴紧了腰线,还有他那一双长腿。
小店自然不会太大,只摆着几张桌椅,雨夜露寒,便都委屈的将桌椅搬近了一同烤火,还有几壶酒正温着。他们二人都要烤衣,就找了一张可容二人坐下的小桌,点了饭菜跟一壶热酒,准备待酒足饭饱之后,就好好休息一夜。
众人都坐在火边,荀玉卿背靠着那些人,与卜旎对坐着,卜旎点了饭菜,小二只有酒上得快,他手脚勤快的给荀玉卿倒了一杯,平日里头甜腻腻的嗓音都好似一下子被雨水泡开了,变得又柔又和缓:“玉卿儿,你冷不冷,快喝一杯暖暖身体。”
这酒并不辣,反倒有些甜,荀玉卿一杯酒下肚,身体终于暖和了些。
店中有好些人,便免不得聊天说话,卜旎话音刚落,那头便有人道:“大爷怀里暖和。”口齿十分轻薄,众人一听不免哗笑,那人也煞是得意洋洋的很,荀玉卿眼睛都未眨,只是又倒了一杯酒。
他这杯酒刚饮空。
就听得笑声戛然而止,众人惊慌失措的站起来,霎时间桌椅瓢盆摆动的响声便一起发出声来,荀玉卿瞥了一眼,只见个瘦的好似猴子般的男人栽倒在地上,一张脸发青,“咕咕”的发了几声,神情惊恐无比。
“你别杀他。”荀玉卿皱眉道,他虽然不怕杀人,但这人也只不过是嘴巴贱了一些,总算罪不至死。
卜旎便轻哼了一声,筷子上也不知夹了什么,随手一挥,正中那人口中,打得他满嘴是血,但不过瞬息之间,那人便已可以撒泼打滚的喊“救命”“要死”了。但一个人往往能这么喊的时候,通常却都没有到死那么严重。
那瘦小男子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他一个驴打滚从地上爬了起来,只当卜旎跟荀玉卿是怕他,就嘿嘿笑道:“原来你们也知道本大爷是岁寒山庄的人,你们惹不起!现在跪下来磕头道歉已经完了,不过……”他小小的眼睛在荀玉卿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垂涎三尺道,“要是这个大美人肯……”
“你还是把他杀了吧。”荀玉卿叹了口气。
卜旎邪笑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啊,要是岁寒山庄里连这样的人都收,我看岁栖白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他说着便要动手,那瘦小男子见他们竟对岁寒山庄全然毫无畏惧,知道自己是吓唬不住他们了,膝盖便是一软,结结巴巴道:“大侠饶命!是小人嘴贱,小人不会说话!小人……小人……”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你们就当小人是个屁,就这么把小人给放了吧!”
“你是不是给岁寒山庄送布料的人?”荀玉卿忽然问道。
那瘦小男子一惊,怔怔道:“大侠怎么知道……难不成您是?!”他惊诧又诡异兴奋的表情已经完全暴露了他的想法,“莫非您就是那传说中的狐妖……啊不是,狐仙下凡?”
荀玉卿还未来得及开口,卜旎已笑得锤起桌子来了。
“……”荀玉卿沉默了一会,才道,“刚刚我要进来,正听见你吹嘘自家的布,还说岁栖白都穿你家的布做的衣裳。”
这瘦小男子便又急忙吹嘘起荀玉卿耳聪目明,聪颖机智,好似他听个消息就能上天揽月,下海擒龙一般。卜旎笑得打跌,捧着肚子在长凳上打滚,荀玉卿伸脚一踢,把他踹到了地上去,面容便是一寒。
见荀玉卿面色不渝,那瘦小男子便立刻住口了,他倒还算是会看几分眼色。
卜旎从地上爬起来,抹着眼泪笑道:“玉卿儿,你到底要不要杀他呀。”
他的声音又变回了让荀玉卿想皱眉头的那种甜腻。
“不要不要!”还不待荀玉卿回答,那瘦小男子就立刻拨浪鼓般的摇起了头。
这时卜旎点的饭菜跟面食上来了,面是荀玉卿的,他从竹筒里抽出筷子,将面翻了翻,问道:“你过来,坐在这儿。”
他这话是与那瘦小男子说的,众人已叫他们二人刚刚的手段骇破了胆,纷纷别过脸去,搬了桌椅退开老远,谁也不敢吱声,那瘦小男子的目光在这些昔日好友身上一打转,见全无一个依靠,不由苦着脸,一步一挪的往前走去,屁股沾着板凳边,模样战战兢兢的,与方才的威风八面有极大的不同。
“你怕什么。”荀玉卿淡淡道,“我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大侠尽管说,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瘦小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语气之中已然带了一丝哭腔,“只要别问小人想怎么死就成。”
荀玉卿失笑道:“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一听与死无关,瘦小男子登时精神了起来,便道,“不是小人自夸,这方圆百里的风吹草动,没有一样逃得过小人的耳朵。”
荀玉卿暗道:男人八卦起来,女人都要让步。
“我想问你,岁栖白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这话音刚落,本就不太吵闹的小店里顿时就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连那独行侠都停下了筷子,瘦小男子的脸色也大变了,他似是看到了什么极惊恐的,极可怕的事情,喉咙低低发出了几声,半晌才道:“这……这……”
任是谁看到他这样的脸色,也绝不会忍心逼问他的。
荀玉卿便也就在这神色之中,看出了原著之中岁栖白叫人敬畏恐惧的可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