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户部的人到了。”一名员外郎禀道。
“户部?”蒋郎中疑惑地抬起头,随手合上卷宗,问道:“户部的人,来我们刑部有何公干?”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踏进来一人。与他一样,穿的是浅绯色官袍,两人品级一致。
“怎么,这才多日不见,蒋兄便不欢迎在下了?”
蒋郎中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户部仓部司郎中高唯,在几年前曾经因受伪印一案的牵连,在刑部蹲过几个月的大牢。
两人年纪相近,在同窗时就因私怨而互相看不顺眼。
中举后,先后入仕,最后分别进了户部和刑部。连升迁时间,都几乎一致。
这样的两人,别了一辈子的苗头。
当高唯倒霉时,蒋郎中认定他无法再重见天日,又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没有少给他苦头吃。
哪曾想,权墨冼查出了伪印案的真相,高唯毫发无损。
这,也是蒋郎中记恨权墨冼的理由之一。
这么一来,高唯与蒋郎中自己,结下的怨恨便更深了一层。
蒋郎中抬了抬眼,两个衙门之间交集并不多。对方来刑部,定然不是无缘无故。不知为何,他突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原来是高贤弟到了,”蒋郎中道:“贵人登门,请恕我招待不周,未曾备下茶水。”来者不善,他没心思与高唯周旋。有什么话,大家开门见山吧!
高唯也不恼,笑道:“看来,蒋兄这里忙得紧。”
“既然如此,我来得正好了。”他指了指蒋郎中摆在书案上的卷宗,道:“这便与兄分忧,取回这批卷宗。”
取回卷宗?
蒋郎中目光一滞,沉声道:“此乃查案的重要证物,我不能交给你。”
高唯上前一步,道:“恐怕,这由不得蒋兄了。洪大人因病辞官,皇上命巩大人暂代司农寺卿一职。”
“这些卷宗,记载通仓历年来的出入明细。巩大人刚刚接上手,这第一件事便是要盘点清楚。”
蒋郎中面色铁青,怎么也没料到,会有这等变故。
他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除了溜须逢迎之外,也并非无能之辈。
昨日接过这桩案子,他就查阅了所有的资料。有了权墨冼做的调查在先,他也就很容易的看出来,洪自良在这些账册里做的猫腻手脚。
从账册中看,洪自良做得非常小心,显然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但看庆隆帝七年的,看不出任何问题。须得将前几年的都放在一起对比着看,才能发现其中一点一滴的偷梁换柱。
这份卷宗,便是指认洪自良最关键的证据。
若缺了,洪自良要是抵死不认的话,光凭他在南郊仓库里出现,还无法将他入罪。
他决计不想交出去,但这些卷宗原本就是属于通仓所有,是司农寺之物。权墨冼临时调阅,户部派人来取,他没有理由不给。
看着他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高唯笑道:“怎么,蒋兄是要妨碍巩大人的差事吗?”
“不敢。”蒋郎中忍下心头一口气,道:“不知高贤弟可否通融一二,让我抄录一份,再拿走不迟。”
“巩大人眼下就要,恐怕我是有心想帮,却无能为力。”高唯的语气公事公办,蒋郎中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丝幸灾乐祸来。
“你!”
蒋郎中伸出手,用食指虚点着高唯,道:“你这是故意与我为难,是吧?”
“蒋兄言重了!”高唯垂下眼帘,加重了语气道:“我在大牢受的那些关照,今生没齿难忘!”
你做初一,就别怨我做十五。
在他的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句话。
看着高唯带来的人将书案上的卷宗带走,只留下一张交接清单,蒋郎中气得额头青筋暴起。这到手的功劳,难道就要飞了?
眼看此等变故,签押房里的其他人均屏息吸气,站在最外面的轻手轻脚的溜了出去。
蒋郎中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想凑上前去挨训。
片刻之后,蒋郎中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暴喝一声:“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带个犯人,这么久还没带上来!”
卷宗已被取走,他只能从洪自良身上打开缺口,必须让他招供。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凶光毕露。
若是洪自良不识趣,就莫怪他动用大刑了!一个没了官职在身的洪家,纵然还有影响力在,他也顾不得了那么多了。
顾尚书将这桩案子交给自己,昨日又在妻子面前夸下海口,他若是办不成,不只是颜面的问题。
左右,庆隆帝并不待见洪家,他有什么好怕的。
见他面色不善,一名下属忙应道:“大人,我去瞧瞧。”说罢脚底抹油地溜了。其余人暗恨他见机得快,却也只好留在屋子里。
这个时候,带着洪自良上来的捕快正在一个走廊拐角处,和另外一人说着什么。
另一名捕快走到了洪自良的跟前,低声道:“大公子,你父亲生病请辞告老还乡,皇上已经允了。”
“啊?”洪自良低呼着抬头。
那名捕快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道:“大公子稍安勿躁,我是受了老夫人之命而来。”
“祖母……她老人家说什么?”洪自良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忙低声问道。
父亲没了官职,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幸好,洪老夫人和宫中太后娘娘的昔日交情不错,或许有办法救他出去。
“老夫人说了,你抵死不认便好。通仓的账册,刚刚已经设法让户部的人取走,他们没有证据。”
洪自良心头一喜,连连点头。
只要无法证明这批粮食跟通仓有关,他就一口咬死是他自己买来,预备着家里吃用的。刑部,又能奈他何?
不过,当初被查抄时,那几个通仓的空口袋就是证据。
“那口袋?”他问道。
“查案的是权大人,而如今审案的是蒋大人。”捕快神神秘秘道:“据我所知,他们二位不合,那证物在权大人处,并未交给蒋大人。”
原来如此。
洪自良心头一阵鄙夷,这就是衙门,到哪里都不缺派系斗争。这些官员,个个看上去道貌岸然,私底下不都一样明争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