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这个称呼,是董妈妈和絮姐都在叫的。其人是穆韶青的生父,姓安,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但后来,青年早逝,死于竭病。
董春晓当真是爱惨了他,才会与自己最好的姐妹反目。直到心爱之人死去、心爱之人的儿子出生,她都始终无法释怀。当时穆絮为了让她少痛苦一些,便避过了安这个姓氏,让儿子跟着自己姓,姓了穆。后来当董春晓逐渐接受了这些现实,有些与穆絮重归于好的意思,穆絮便带着年幼的儿子一起到了刚开不久的落香坊帮着她在云来城中闯荡。直至今日,穆韶青的姓氏也没改过来。
关于娘亲和董姨年轻时的故事,穆韶青不知听她们俩讲过多少遍。虽是同一个故事,但两个女人却各有各的说辞。没想到时至今日自己遇到感情上的麻烦事,她们两个也还是各有各的想法。
董妈妈的道:“韶青,你既然是真心喜欢徵嫆,那就别管什么其他的,得到她才是关键!可别等到晚了才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自己一个人搁那伤心!”
穆韶青看着自己强势的董姨,有些哭笑不得:“董姨,我只希望徵嫆能过得好一些就行了,只要她过得好,我能不能得到她都无所谓的。”
“这事儿可是事关幸福的终身大事!怎么就能无所谓!”董妈妈立刻严厉的批评了他:“你这小子是还年轻,不知道以后的苦。等到你老了,回忆着过去的事的时候,你就该惋惜的只恨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不能让你回到年轻的时候重来一次了!”
在这种事上,董妈妈确实是过来人。但人与人的性子不同,毕竟穆韶青是穆絮生的,性子自然更温润一点。听了这话也只能无奈的笑笑,知道自己不答应,对方就会一直说下去,干脆就顺着毛捋:“那一切听董姨的便是。”
“哎,这就对了!”董妈妈立刻笑了,“徵嫆这孩子吧,一开始看着不打眼,没啥特别的,我看着就不舒服。但是她现在比起以前有了些精神样儿,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既然你喜欢,董姨就一定帮你把她弄到手!待会儿咱们出去吃宴席,你就把她时刻的带在身边啊,千万别弄丢了!”
穆韶青听的古怪,但想到在外面董姨总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便点头同意了。
整个落香坊里足有五十来个姑娘。这百来个姑娘平日里约有一半是待在闺房里等着传话的,另一半这是在外面招揽客人。这一次,五十几个姑娘同时出门,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成群结伴语笑嫣然,走在大街上,不知晃花了多少路人的眼。
虽说出了花魁是一件光耀的事,青楼内的妓女也可以沾沾喜气出去庆祝一天,但这么多姑娘一起的架势可真是难见,就连蝉联六年花魁之楼的胭脂楼也没过这么放肆过。
君记酒楼与胭脂楼不同路,但董妈妈还是大摇大摆的带着一众姑娘们大摇大摆的在胭脂楼外晃了两圈才往酒楼去。柳胭脂站在大门口轻蔑的看着她们嗤笑,“真是饿得久了,难能饱一顿就显摆起来了!”
实际上,她的心里也是不舒服的很,就差把手里的帕子拧成麻花了。
董妈妈也不管她说了什么,反正就是高兴!缱绻被她捧成了香饽饽,一路上都是跟着她并排走,一身紫色水仙裙配上妖艳的面庞,路上不知惹了多少爱慕的目光。
“哎哟,这缱绻姑娘可是出落得愈发动人了,不仅人好看,那歌声也真是好听的没话说,我可真想醉在她怀里再也醒不过来啊!”一路人这样对同伴说。
然而后一秒他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子提着耳朵往揪去:“想死是不是?老娘现在就把你泡在酒缸里让你再也醒不过来!”
这边姑娘们听着,掠起一片盈笑。若不是这些姑娘的打扮撩人,笑容魅惑,举手投足带着令人喉咙发紧的韵味,换做是某场诗会画展里参览的姑娘,想必是会有很多年轻男子前来拜会吧。
只不过,这一路,向他们投来的目光虽多,却鲜少有人敢逾越的。能够过来问一问的人,都是些舔着肚子的富家老爷,不怕妻子吵闹也不畏惧人家闲话,过来就直言不讳的说着自己看中了哪个姑娘,要去一起参与一下,还有人直接要替落香坊出掉今日包下酒席的钱,董妈妈自然乐的合不拢嘴,大方的分了两个二等私妓过去好好伺候。
二等私妓,那就是在艺妓之下最好的暖床者了,平日生意兴隆得合不拢腿,能够被人同时拥着两个可是一件难事。旁人纷纷祝贺:“兄台艳福不浅!”
还有直接来问花魁身价如何的,却是直接被董妈妈毫不留情的告诉:“我们家缱绻是镇店之宝,赎不走的!”
缱绻听罢捏了捏自己袖中的拳头,脸上也是笑意盈盈:“这位爷,真是对不住了。”
花魁么,确实可以称作镇店之宝了。不是所有青楼都会像胭脂楼那样往外卖的。那人也就没多说什么,道了句遗憾便走了。
华徴嫆走在中间偏后又靠外的位置,旁边就是穆韶青。这路上也有人认出她就是那个带着弄坏胭脂楼屋顶的人走的琴姬,猜疑的闲话自然少不了。
“别在意。”穆韶青安慰她。
华徴嫆点头。她倒不是很在意,只是觉得,容沅也真是神奇,每次遇到他准没好事。
就连遇到之后,也会衍生出一堆麻烦给她。
说到这,穆韶青倒是想起来了:“听闻你在花魁赛上中断了比赛,带走了一个男人,这是怎么回事?”
华徴嫆一顿,转了转眼珠道:“这话说得不算对。是一个男人中断了比赛,而后我把他带走了。”
“那个男人你认识?”
“还好吧,不算熟。他脑子有问题,不带走恐怕总有人要出事。”
听语气,她就不是很想谈到这件事。何况听到那人脑子有问题,穆韶青便立刻住嘴不去多问了。
只在心里惋惜一下,听闻那人还挺年轻也挺俊朗的,竟然有病,也难怪芷柔没与他提起过。
华徴嫆走着,心里却想的是另一件事。此去是要到君记酒楼,她曾去过君记饭庄,那已经算是奢华之地了。可见到这专供人设宴洽谈的酒楼,以及听闻了里面酒水菜品的价格,华徴嫆才发现,君大少爷为什么到处挥霍都不心疼。
这随便一道菜都是不菲的价格啊!
董妈妈的家底原本就不少,加上她就知道这路上会有冤大头来替掏腰包,所以才同意了在这里办。加上君记的铺子那么多,她也没那么点背能碰到君大少爷来掺一脚,于是就都放心的上了二楼,将整座二楼都包了下来,姑娘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坐下,还有三三两两趴在横栏上聊天调笑的,偶尔见到楼下有合适的人就抛个媚眼,却不多说一句话,也不抛帕子,只那一眼之后就继续没事儿人似的和自己的同伴姑娘聊得欢欣,好像方才她什么也没做。
但是那一眼,多多少少都能入了楼下人的心,而后那人会不会上来分一杯羹,就看造化了。反正多一个人来她们就多一分收入,若能引得以一传百,惹来更多大鱼,她们也是求之不得。
反正她们也没露骨的叫客,只是笑了一下,不算坏规矩,谁也怪不着。
华徴嫆也坐在横栏旁,但却没有像她们那样欢欣。穆韶青坐在她旁边,手臂撑在横栏上,微笑着目视前方。
“韶青……”华徴嫆略显尴尬的开了口,“你也不用一直跟在我身边,这在外头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穆韶青动了动,看向她:“徵嫆是嫌我碍眼了?”
“怎么会!”华徴嫆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我在这坐着就好,哪也不去,但你应该要帮一帮董妈妈和絮姐她们的吧?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没事,今日这些我不用多管。”穆韶青笑道。
他也不是因为要听董妈妈的话才一直和华徴嫆在一起,更多的是怕自己不照着董妈妈的话去做,会给华徴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华徴嫆如坐针毡,但站起来走开一点也不是那回事,只能干坐着,心里头情不自禁的祈祷起来,若是君轻尘也在这就好了。
也说不清他在这会有什么不同,但就是这样,只要他在,或许她就会轻松一点。
却不知,一旁的穆韶青也在这样想。
如果君大少爷今日能在君记酒楼就好了。
然而,有些事可能就是这样巧。君轻尘在街上路过时,自然听到了路人们的闲聊:“落香坊的姑娘今儿可是全体出动了,都去君记酒楼摆宴庆花魁呢!”
原本也是要走那条路去酒楼一趟,君轻尘闻言更是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子。双狼跟在后面,叹了叹,也跟着快速走去。
主子不是说不急着去的么!
到了君记酒楼外的街上,果然能见到横栏内站了一排的姑娘,说说笑笑好像有永远唠不完的话,笑的那叫一个甜。见着她,不少姑娘更是频频冲他笑着挤眼。还有大胆的,挥了一下帕子又立刻收了回来,生怕犯了规矩,但也做到了引诱。
而君轻尘的目光,却落在转角那里的一对男女的背影身上。
华徴嫆呆坐了一会儿,若有若无的也像是听到了什么信儿,后知后觉的向下看去。但街上却没什么特殊,先前那些姑娘似乎提到的“君少爷”的字眼也从她们口中消失了。遂愣了愣,以为自己是想得魔障了,听岔了。
落香坊的姑娘可都是对君轻尘避如蛇蝎的,是个人都要离他远一点,不愿惹到他,又怎么会有人提起他?
华徴嫆却不知道,其实落香坊里头能劝她离君轻尘远点的人也就那几个。其余的姑娘虽说也听过君轻尘不好惹、能不接触就不接触的传闻,但是这么一个有颜有钱又占不了自己多少便宜的公子哥儿,谁不想多勾搭勾搭?钱多又不费力的工作,哪怕听说有点危险呢,她们还是想试一试。
况且之前有一次,君轻尘到了落香坊之后将他爹点过的所有卖身不卖艺姑娘都叫去被他搂抱了一遍,并且警告过:“若是以后我爹再来点你们,你们就说不接他的活,被问起,就说是我不让!我就不信我玩过的女人,他还会再捡起来玩!”
倒是在那之后,君老爷除了点过两次艺妓的节目,再也没搂着哪个落香坊的姑娘上床过。董妈妈还在猜测,这块肥肉是不是落在别人的碗里了,因此又暗暗咒骂了君轻尘几句小兔崽子。
二楼里,一桌一桌的酒菜逐渐摆得妥当,绕着中间特意留出的空场摆成了一圈。周围的红色圆毯则是为了稍后的献艺准备的。不知不觉二楼已经不再是一群姑娘,男人也多了起来。看着年纪不等、身份也各不相同,但董妈妈说了来者不拒,只要有勇气来又在门口问过懂不懂规矩的,那就都欢迎,大家一起吃喝一起玩乐,为的是哄好那些贵客。
时候到了,华徴嫆便被穆韶青牵着手站了起来,坐到了靠近门口的地方,离董妈妈就隔着一个过道。华徴嫆有些不自在,但她身为艺妓,身份是比那些二等私妓还要高的一等私妓,也不好坐在不合适的位置,也就只能听从了穆韶青的话。
反正这一桌桌的,就连董妈妈身边都坐了男人,满座也只有絮姐和缱绻同席,还有几个艺妓姑娘按照规定身边是不能有男人的。这一圈下来,男女同席看着也没什么,毕竟多了就不稀奇了,何况她身边的穆韶青还是认识的、可以信得过的人。华徴嫆就没大抵抗,安静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是有些紧张。
“哎,我来先说两句!”董妈妈端着酒就站了起来,“我落香坊十几年的老牌子,中间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想必在座的也都有所耳闻。就算曾经衰败了那么一阵子,被新来的青楼抢去了名声,但也只是这条波折长路上的一点磕绊。过去了这个坎儿,我落香坊还是要做回云来城的第一青楼!”
董妈妈这性情中人,很多时候都不拘小节,爽朗的像个男子,却也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怎么说话,该说多少话。且不说这坐着的还有外人宾客,就算这里坐着的只有她们落香坊的姑娘,她说的话再多再动听她们也不见得听得进去。于是只是寥寥的几句话,就结束了说辞,往后搬上重头戏,打头的就是身为新花魁的缱绻上去唱一曲小曲儿。
缱绻大大方方的站起来,朝着几位贵客做了礼,站在中间的空场中,四角儿自有配乐。几个舞姬早就穿好了相同的衣服,纷纷围绕过去,将缱绻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了中间,而后便是如同天籁般婉转美妙的歌声。
华徴嫆这次没拿到任何名次,同时落香坊里也没再有舞姬头牌。但一个花魁加上一个琴姬、两个歌姬已经够了。华徴嫆假装无意的向绫罗瞄过去一眼,发现她在盯着缱绻看。
绫罗发现了有目光在对着她,立刻向着感觉的地方看去。但华徴嫆已经将视线转向了两个新上榜的歌姬头牌,都是平日里不怎么能见到的姑娘,坐在一起还有点像是姐妹。两个姑娘就没那么阴沉的情绪了,只是专注的听着缱绻的歌声,每当告一段落便相互递两个眼神,而后会心一笑的点头,不像有恶意的样子。
缱绻的歌曲结束了,轮着下来就有资历又有头牌之名的绫罗。将华徴嫆彻底的挤了下去,哪怕是因为轮到华徴嫆比赛的时候出了问题,颇有些胜之不武的嫌疑,绫罗的心里也是极为解恨的。抱着琴就坐上了为她搬来的软垫,目光瞥到华徴嫆之处,笑得分外妖娆。
华徴嫆夹了一口菜,食不知味的嚼着,穆韶青递给她一杯茶,她便顺手接过来喝了下去,完全是在自顾自的吃着,也没看绫罗,也没看穆韶青,倒是教绫罗刚解恨一点的心情又蒙上一层阴影。
竟不看看她的荣耀么?她才是落香坊的琴姬头牌!她华芷柔什么都不是!
然而人家根本就懒得多看她一眼。
一楼中,君轻尘静静的站在门口,忽闻琴声响起,稍愣了一瞬,却立刻又恢复了平静。后面双狼道:“主子,上面有人弹琴呢,您不上去看看?”
君轻尘抬了下手道:“不必,不是她弹的。”
双狼顿了顿,明了的道:“是。”,于是便继续站在他后面,不再多言了。他们所站的门口,屋子里静的出奇。但也就转眼间的功夫,里面忽然爆出了一声怒喝:“你给我滚!我不要你娶我!”
君轻尘眉头一皱,房门已经被打开了。体态婀娜的少女从里面不管不顾的撞了出来,正好扑在君轻尘的身上。
“颜儿,怎的哭了?”君轻尘心疼的问。
君颜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家哥哥,水气在眼里转了两转到底涌了出来,“哥,我不要嫁给他!”
沈念白站在门后,分明是脸上挂着笑容,可眼中却半点笑意也没有,冷冰冰的带着一点难过。
“好,颜儿说不嫁那就不嫁,没喜欢的哥哥就养你一辈子。”君轻尘拍了拍君颜的头,将她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由着她哽咽。
而后,君轻尘抬起了眸子,意味不明的看着沈念白。
“我与颜儿没有说什么,只是谈了在她嫁来之后,与你对决的事情。但她似乎不想令你我对决,也就不想嫁给我了。”沈念白平静的道。
“你在颠倒黑白!”君颜立刻回敬过去,“是我自己不想嫁给你,与哥哥没有关系!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往哥哥身上扯,嫁不嫁是你我的事情,哥哥是无辜的!”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沈念白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冲着君轻尘道:“毕竟十余年未见,颜儿不习惯于我相处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婚约定下已有十二年,虽说当时颜儿还小,但我已有十二岁,还是懂得情理的。那时我便笃定了要娶颜儿为妻,她也是亲口答应过我,婚约才能定下来的。如今她若是要反悔,那事情恐怕解决起来会有些麻烦。还希望你这做哥哥的多劝一劝他,问问她的意思究竟如何,我也好与鹃山的同伴联络。”
君轻尘闻言点头,对他没有不客气,也没多余的客套,只道:“事情我稍后会与颜儿沟通了解,既然已经没什么事那你就先请回吧。”
沈念白点头,抬头看了一眼。琴声还在持续着,但他没有多看,只一眼便告辞离去了。
君颜趴在君轻尘肩膀哭了一会儿才停下,而后撅起小嘴儿看着大门的方向,不言不语。
“颜儿,你不是想嫁给他想的都要魔障了么?可为什么他回来之后,你还要拒绝他?”君轻尘问。
君颜闷了闷,仍旧目光不离大门。半晌,自她口中发出了一声啜泣,君颜摇了摇头,可怜兮兮的回看着君轻尘:“哥,我就是怕。”
“恩?妹妹怕什么呢?”君轻尘将她带入方才的雅间内,将她安置在了软椅上,自己则坐在了一旁,“有什么好怕的,和哥哥说。”
君颜被他温柔的声音和神情惊得呆了呆,随后咬了咬唇:“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君轻尘没想到她会问自己。
“对啊……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气势那么足,谁都欺负不了你的样子,可是现在……”君颜直摇头,“现在的你看起来太温顺了,和一只绵羊一样,谁都能欺负似的。”
“我温顺?”君轻尘听的笑了,“我闹事的时候,劝阻的最多的就是你。现在我改邪归正了,第一个不适应的也是你,颜儿你究竟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