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冬天的风能席卷一切,携带着彻骨的寒意而来,声啸切人耳。
顾西泽站在原地,他的手轻轻颤了颤,缓缓垂了下来。
掌心残留的温热在零下的温度里瞬间成为了一抹冰凉的水迹。
她额角的碎发被风吹起,脸颊和鼻子被冻得泛红,眼睛的水光里倒映着他的模样。
永远都是这样,她就这样流着泪,专注地凝视他,让人产生她的世界唯有他一个人的错觉,而他没有免疫,也无法抗拒。
顾西泽错开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可悲极了,从很多年前起,他患上程意意这场感冒开始,他没有抵抗,不想吃药,最后再也没有机会痊愈。
小感冒每每发作起来,总是给他一记重击,让人好似浑身四肢百骸都失去力气。
顾西泽动了动,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忘了。”
他帮程意意重新把围巾拉了起来,“天冷,回去吧。”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程意意却知道不对劲,她心中千头万绪绕成一团麻,慌得要命,却找不到出错的源头。
她知道,两人都不再是十几岁时候可以把爱与恨肆无忌惮说出口的年纪,如今的他们已经失去了那样的勇气。时间的滚滚车轮已经将他们爱情里风发的意气碾碎,在彼此心间划出天堑来。
即使瓷面已经修补完整,裂痕却再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抚平的。
不敢质问,因为害怕失去。
沉默又隐忍地,他们不约而同将一切疑问和间隙埋藏在了心里。
不,不该是这样的。
慌乱中,她一把紧紧拽住他的手。
“我不冷,你别走。”
“别闹,”顾西泽低声哄她,“公司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只是抽空过来看你一趟。”顾西泽没说谎,他丢着案几上许多事情,推迟了一堆会议,好不容易才抽出身过来。
程意意的眼眶更酸了,她松开手,然后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我没有闹。”
她的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汲取温度,仿佛那样才有了说话的勇气。
“上次我这样抱着你的时候,是在崇文的女生宿舍楼下。”
“那天你本来在准备答辩,我在电话里骗你我病了。”
“因为在那之前,你忙着家里和毕业的事情,两个星期我没能见到你一面。”
“我抱着你,你亲了我的额头,骂我是小骗子。”
往事历历在目,程意意觉得说出来就忍不住哽咽,可倘若真哭出来,便也说不下去了…她只能强忍着,忍住红肿的眼眶,忍住内心所有的涩意,好教他能清楚地听她接下来的话。
“你知道我的记忆力,我忘不掉的。”
“我记得那天你手指上美工刀划破的伤口还没有痊愈,记得那天落在你发梢的柳絮……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时候想你、盼着你出现在我面前的心情。”
“所以离开帝都的时候,我无数次强迫我忘掉,彻底做一个自私又绝情的人开始新生活多好,反正你眼里的我就这样的…”
“可是我总是忘不掉…”
她的鼻尖抵着他的胸膛,如同那样便得到了喘息,眼泪大颗无声地浸染在他深色的大衣里,很快失去踪迹。
“我想你……我骗了你,可我还是想你。”
“我不敢见你。”
“怕你看见我脸上会是陌生和排斥——”
“我怕你已经将我完全扔出了你的生活——”
“怕你交了新的女朋友——”
“我胆怯,我什么都害怕。”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越发用力抱紧他。
他动了动,终于静默着抬起手来,环住了她的肩膀。
他没有说话。
他在等她说下去。
那动作仿佛极大的安慰与鼓励,程意意泣不成声,可她最终告诉了他。
“我爱你。”
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身体如同受到震动般僵硬了。
“如果从前你不相信,那我再说一次,”程意意止住哽咽,努力让自己自己的话更清晰一些。
“我爱你,就像你一样的。”
程意意终于推开了他的胸膛,不再躲闪,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我……”
她没有说完,这些解释便永远咽了下去。
因为顾西泽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他在无声回应她,他相信她。
未尽的语言语言淹没在这深吻里。
他无法形容胸腔里一瞬间喷涌而出的感情有多么激烈澎湃,热烈又滚烫。
她爱他。
那是世上最动听的言语,让人疯狂,让人甘心沉沦。
心脏和血管在一瞬间急剧收缩,仿佛注射过的肾上激素流入四肢百骸。
风夹着大雪飘落在他们的头发、衣襟。
可他们谁也没有停止这个狂风骤雨般的吻。
汹涌的**无从宣泄,只有用力地亲吻,仿佛那样失控便能把彼此糅为一体,将爱意融合进彼此的血脉里。
等程意意从**中稍微清醒,找回些许神智,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着顾西泽回到了他的公寓。
她曾经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公寓,从玄关到客厅,从沙发、书架到每一个摆件,熟悉得让她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她怔愣着转身,去看身后的顾西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世界便在这一瞬间天旋地转。
她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接着那个长吻,唇舌滑入他的口中,探索唇齿间每一寸角落,用尽力气汲取她熟悉的气息,不同于刚才的热烈,而是温柔到极致的缠·绵,仿佛那爱意便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将她放平在沙发,覆下身来。
突如其来的重力让她感受到彼此紧密贴合的身体。
他们曾经熟悉彼此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如同熟悉自己那样。
漫长的分别里,他们都曾忍受身心的煎熬,那样的煎熬渐渐成了一种期盼和希望,在重逢彼此尽情触碰的那一刻全数释放,心灵的无限满足,便也造就了生理前所未有的快感。
这一刻,他们离得近极了,鼻尖相抵,唇齿相依。
彼此熟悉的味道恍若这世界上最美的催·情·剂。
他含着她的耳垂。
温热酥麻的快感让她一瞬间绷紧了脚趾。
“西泽……”
“我在。”
久违的痛楚让她扬起脖颈,指甲不自禁深深陷入了他的背脊。
他伏在她的身上,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她纳入自己的怀里。
“我爱你。”
漫长的欢愉中,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又微微嘶哑,一字一句告诉她。
他虔诚地亲吻了她的眼睛,仿佛那是世上最神圣的仪式。
……
下了一整天的雪,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停下来。
顾西泽起身去给她做饭。
室内开了暖气,程意意赤着脚,拖着酸软沉重的身体,从床上下来。
卧室铺着北欧简约风的蓝白灰三色几何地毯。
程意意脚下一时不稳,踉跄了几步才扶住墙面。
打开衣帽间,她本意是想找件衣服裹着到客厅去拿回自己丢在那里的衣物。
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程意意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衣帽间里,她五年前的那些衣裙外套,依旧紧紧挨在一起,占满了一半以上的空间。
程意意爱漂亮,别的不多,最多的就是漂亮的衣裙。
走的时候她惊慌失措,连宿舍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好好收,更别提放顾西泽这儿的。
她甚至想过,她的这些东西他也许早就打包扔了出去。
然而现在,她却看见,当年留在宿舍的那些衣裙一并被井井有条安置在他的更衣间里。
在原地愣神很久,程意意才动了动,找了从前的衣服穿上。
她上大学的时候老是觉得自己应该更瘦一些,然而这些年她真的瘦下来,穿上从前的衣服,对着更衣镜左照又照,却始终觉得宽松得不如从前好看。
程意意在大衣口袋里找到一根皮筋,将自己的长发扎在脑后,走出卧室。
将忘情时扔在客厅地毯上的衣物一一收起来放好,她悄悄走进厨房,抱住了橱柜前做菜的顾西泽的后腰。
“快好了,饿了吗?”他柔声问她。
“恩。”程意意把头埋在他的背脊上。
“我上午就没来得及吃饭。”
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的衬衫袖口挽至手肘,关了火,利落将锅里滚烫的骨汤倒进煮好的面条里,放进烫好的菜心、香菇和鸡蛋。
“今天吃长寿面。”
程意意不喜欢吃面条,所以他尽量把长寿面做得好看些。
他将面条端到餐桌上,帮她拉好了位子。
“你不问我为什么没来得及吃早饭吗?”程意意偏头。
“哦,为什么?”顾西泽摆好筷子,顺着她的话发问。
程意意坐到长寿面前,拿着筷子夹起一根,等它变冷,“我去参加了《天生我才》的挑战赛。”
“录了四个多小时的节目,所以才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怎么突然想到参加这个?”
程意意本要把面条夹进嘴里,闻言,动作顿了顿,偏头笑起来。
“要是旁人说分手的这些年,我交过男朋友,你会介意吗?”
顾西泽最了解她不过,闻言,心中便立刻意会。
她在影射宋安安。
就像从前念书时候,他被人拦住表白,尽管当时他便拒绝了那个女生,可程意意不知怎地还是从旁人耳朵里听到了。
那女生的面容他早已没了印象,只记得她当时在崇文似乎小有名气,之前曾主持过几次文娱晚会。
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因为那个女生每次一参加主持人的选拔,程意意必然也会参加。
她努力想要做到一件事情的时候,就没有做不成的。
她不找人麻烦,只在旁人最值得骄傲的领域超越她们。
顾西泽不知怎地,突然想要笑起来。
那种心灵上饱食的满足如同随着血液缓慢流入了四肢,让人重新有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