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都是一群直来直去的武人,完全没有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觉悟。
所以明明占据着大好局面,但换来的好处却不算多。
而且有些条件,明显朝廷是权宜之计,比如说答应中原和边城自由通商,却没有敲定时间和各种细节,等嬴家军回到边城,朝廷这方面分分钟可以搞小动作来让这个条件名存实亡。
当然也正是武人风格,开出来的条件就是底线,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安平郡王那边只稍稍表露了一下为难便同意了,倒也节省了不少时间。
”嬴远将军于危难之中救了二皇子和小女等人,本王不胜感激,如今和谈既成,还请将军同意二皇子和本王一道回京城。”
安平郡王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二皇子被扣押在嬴家军只不过是对方好心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而已。
嬴展飞笑了笑,”好说好说,二皇子与我那素未谋面的亲生孩儿年纪相若,本将军一见他就倍感亲切,本是想留在身边,时常相见的……”
说着便看向面色大变的安平郡王,”等本将军寻到亲生孩儿,便立刻将二皇子礼送归京如何?”
安平郡王脸上神色变换,心中飞速盘算着应对之策。
如今的形势跟十一年前可是大不一样了,尤其是嬴家军接连大胜,驱逐了狄国蛮军,又几乎是兵临城下,而朝廷在京城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应付,假如嬴展飞真的铁了心要扣押二皇子的话,朝廷还真的一时间没什么办法……
”嬴将军!这……”
眼前的形势,明摆着嬴展飞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找不到亲生孩子,那二皇子就要一辈子当人质了!
”郡王莫要说那些你我都心知肚明的鬼话,嬴九究竟是谁勾引狄国塔拉部的蛮人换来的孽种,本将军可以暂时不追究,但是我要知道,青霜将本将军的亲生孩子送到哪了!”
嬴展飞说着,目光阴沉而锐利,盯着安平郡王身边的包彤云,”郡王殿下的女儿也这么大了……倒是跟我那苦命的孩儿同岁!”
包彤云本能地向亲爹身边靠了靠,鼓起勇气嚷道,”嬴将军这,这好没道理,十几年前的疑案,跟我表哥二皇子,和我父王有什么关系?”
嬴展飞微微冷笑,只拿眼看向安平郡王。
言外之意就是这些小辈又懂得什么,这般场合哪有她说话的份?
安平郡王目光一转,抬手止住了还要说话的包彤云。
”嬴将军,此乃私事,可否单独细谈?”
嬴展飞其实心中早就有数,但仍然还有许多疑点,想要进一步求证而已,更何况安平郡王并不会武功,单独说话也没什么可虑的。
大帐中只剩下了安平郡王和嬴展飞。
过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曾经的情人相对而坐。
安平郡王眸光深深,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声音微微低哑。
”展飞,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只是造化弄人,情势所逼,当时太女咄咄逼人,如果二皇姐不能反戈一击,等太女即位,我们姐弟二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只能与包秀容成亲……”
嬴展飞对他怒目而视,声音冷若冰霜。
”本将军对当初你是如何的迫不得已并不感兴趣,你只要告诉我,当年我的孩子究竟是死是活,是男是女?被你们送到了哪里?”
安平郡王坐在椅上,身子微微前倾,一双凤眸中泪光盈盈,声音哽咽而沉痛。
”展飞,只因当初你不肯相助二皇姐,险些令大事功亏一篑,二皇姐即位后一直耿耿于怀,要降罪于你,即使我极力求情,仍是不能释怀……二皇姐府里的长史刘仪在皇姐登基后,任了通政使,他听说你身怀有孕之后,便定下了这计策,道是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边关数万大军……”
嬴展飞双手抱臂,目光冷冷,斜睨着对面的男子,唇角还勾着一丝嘲讽,”嗯,接着说……”
”刘仪买通了青霜,在你生产那日,将孩儿换成狄国婴儿……”
两行泪水自眼角缓缓滑下,安平郡王放在扶手上的双掌紧握成拳,青筋暴露,显露出内心无限痛悔。
”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道,待到知道时已经为时已晚,展飞,其实我心中同你一样撕心裂肺……这个孩儿,也是我唯一的亲骨肉啊……”
嬴展飞对面前这个俊美清贵中年的眼泪无动于衷,保养得再好都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能跟十七八岁时候那文弱忧郁的清瘦少年相比?
咦,等等,什么唯一的亲骨肉!
那大帐外的包彤云难道是捡来的嘛!
面对嬴展飞的侧目而视,安平郡王忽然离座而起,推金山倒玉柱就半跪在了嬴展飞的膝前,”展飞,我知道当年都是我的错,可是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那包秀容……我从来没有碰过她,包彤云也不是我亲生的女儿……我跟包秀容大婚之时,她就已经身怀有孕,是她表哥的……她表哥是禁军副统领,早已成亲生子……”
这个埋藏了十几年的辛秘,就这般突然被曝出来,饶是嬴展飞满腹仇怨,心硬如铁,思绪也被牵动了些许。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当年的事,果然就更清楚了。
包秀容表哥跟包秀容有了婚外之恋,一旦被爆出来,不管是包秀容还是表哥,都会名誉大损,特别是表哥身任官职,干系重大,若是背上个行为不检,品性不端的名头,只怕要丢官去职……
然而如果包秀容跟安平郡王成了亲,那就不但没了名誉危机,而且他的亲生女儿还会成为皇族,将来可以继承郡王府和保国公府的爵位和财富,这当然是两全其美的事……难怪一向中立的副统领忽然倒戈,杀了太女一派个措手不及……
”郡王这故事编的倒也有趣!”
嬴展飞对老情人含泪诉说的旧事虽然动容,却并不感动。
”方才所说若有半句虚言,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安平郡王声音恳切,深情诚挚,眼泪和痛苦都真切的无可挑剔……嬴展飞端正着坐姿,身板挺直,一丝不动,眼神却不由自主的有些迷茫起来……
这样的安平郡王,仿佛跟二十年前那个天真羞怯却又热情似火的少年重叠起来,任何一个人,无论是男是女,在听说自己的旧情人自分别后守身如玉,从未碰过第二人,似乎都免不了有些心生微漾。
”展飞,这些年,我云游在外,四海为家,何尝不是想要逃避……原来高高在上的郡王府也并不是我心之所求!从前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最珍贵的,如今回过头来,才发现昨是而今非!展飞,展飞,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哪怕是抛下身份名字,在你的身边做个无名小卒……”
这大段的话似乎也不是全无反响,嬴展飞目光迷茫,端详着跪在膝前的中年男人,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位华炎朝最有权势的皇子一般。
如果之前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安平郡王这个头衔,得来的可谓是相当不易,十分悲催,完全是靠着当接盘侠戴绿帽换来的……
而且还牺牲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一想到亲生孩子,就好像有黄钟大吕轰然作响,将迷雾和惘然全部击碎,嬴展飞心神一凛,猛醒过来,”闲话少说,先说说我的孩子究竟在什么地方?”
再悲催再不容易,那也是对方自己找的!
这所谓的代价并不应该由自己和孩子来承担!
”后来听说,那孩子,是被青霜连带着提篮,随手放进河中……”
安平郡王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显得更悲痛些,只是这一段,他并没有切肤之痛,就演得艰难了点。
”野狼岭上,只有一条白水河!”
忽然,从帐门口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
安平郡王和嬴展飞都是一愣。
只见一人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这人身上穿着寻常布衣,满脸髭须,面有深深的疤痕,正是姜唐的老爹姜丰年。
安平郡王原本微眯着的凤眸,豁然张大,瞳孔缩小,声音不自觉的就带了抖,厉声道,”你,你是谁!还不滚出去!”
就算如今朝廷正是多事之秋,他又有求于嬴大将军,也不代表随便一个阿猫阿狗也可以进来冒犯。
嬴展飞却是认得姜丰年这独特的外形。
”姜兄弟,你这是……”
虽然几乎没有什么交谈,当年她在青崖村可没少吃过姜丰年做的可口饭菜。
在她写的信里,可是诚心邀请父女二人同来嬴家军的。
只是先前姜丰年不肯来,却为何此时突然出现?
难道说……嬴展飞的心跳顿时加快。
难道说姜丰年知道姜唐的身世,囡囡就是从河里救上来的?
姜丰年居高临下的瞥了安平郡王一眼,向嬴展飞施礼抱拳,”见过将军,听闻安平郡王向将军述说旧事,恰巧在下也有旧事要相告……”
安平郡王这些年养尊处优,位高权重,享受惯了前呼后拥,目光景仰,也是今日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在嬴展飞面前屈膝示弱,眼见得一个寻常丑汉也跑来争抢嬴大将军的关注,他这般的软弱求恳之态全被看了去,当下便悄无声息地迅速起身,傲然负手而立。
”囡囡正是我在白水河边捡到的……就是将军生子的那天!”
姜丰年并没有理会安平郡王的作态,直接说出了嬴展飞最想听到的话。
”果然!囡囡就是我的孩子!”
这一刻,嬴展飞胸中激荡着喜悦,泪水夺眶而出。
就算早有猜测,就算已是师徒,也还是到了这一刻,才有尘埃落定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