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对于天麓山脉的每个人来说,今天,是一个大日子。
顾景昨日与白若泷商讨几番,还是没能讨论出结果,白若泷想要尽早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在天麓山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居然无法召唤魂兵,这让想快点得到神子消息的她有些焦急,说话时的语气都有些冲动。
而顾景却有点好玩的心思在里头,他想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成为祭品,直接被送上那个天天都可以看到的的祭坛。
对此白若泷是颇为的不理解。之前不知道会出现炎函这样的变数也就罢了,居然误打误撞的替他们打了掩护,也省了她还要费心费力的隐藏他们二人的行踪。本来她是计划着用魂兵幡找出一个与顾景实力差不多的魂兵,伪装成他的样子被献祭,可现在居然是连魂兵幡都召唤不出来。
这事情本来就够让她焦头烂额了,顾景昨天居然还要闹出这样的幺蛾子,还怎么也劝不过来。
但顾景毕竟手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几番争执之后白若泷低着脑袋败下阵来,无奈地挥挥手道:“算了由你吧。”说完之后就推门而出,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气概,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是睡在了哪里。
在白若泷离开后不久,顾景又通过神识与在祭坛上的晶核交流了一番,在确认明天绝对不会出现失误之后,脸上带着一抹坏笑睡下了。
明天可是一个大日子,养精蓄锐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
天很快就亮了,接上上文,所说今天是个大日子,不仅有东龙祭和山神祭,还是十年来又一次不可多得的选宠物的日子。天刚蒙蒙亮,窗外就传来一阵阵炸天的声响,震得人脑壳子发懵,虽说如此,但没有人会因此而苦恼,就像易川的老百姓要庆祝灯夕节一样,天麓山脉的居民把东龙祭当作过年一样。
炮竹烟花的响声从丑时一直延续到了辰时,噼里啪啦的,炸得人格外喜庆。当然这种欢乐的气氛到了顾景的屋子里戛然而止。
顾景在丑时刚开始放鞭炮的时候就醒了,但好不容易有一次的睡眠时间的他,想要多赖一会床,反正东龙祭在巳时才正式开始。于是就半睁半闭着眼用灵力封住了耳膜,想要继续刚才的梦境。在床上又待了快一个时辰顾景才爬起来,悠悠地呼唤侍女来洗了漱,才装模做样地摆好了温柔纯良的表情坐在凳子上,他知道无论如何,炎函今天肯定会来找他。
然后炎函在这个时候适时地推开了门。
他一身红金色的长袍在小腿处收束,配上金丝线扎着的干练的红色长发,整个人显得英俊帅气。但炎函此时的脸上却布着一层阴霾,眉头紧皱,一看就让人知道碰上了不好的事情。但这样的神情却在看到顾景的那一瞬间消失不见,快皱出川字纹的眉头骤然松了开来,眉眼之间也仿佛带了一些笑意。
“卿安,你这么早就醒了?”炎函随手关上门,这次才发现房间里居然只有一把椅子,便从他的芥子里拿出一把椅子,就放在顾景对面,然后坐下自己到了杯茶喝。
顾景则是在一旁有点目瞪口呆,他看着炎函十分随意地拿出那个看起来就不小的椅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谁会随身带一把椅子啊,虽然芥子空间能够放下,但也有点太奇葩了。不过倒是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炎函喝着有些凉了的茶水,在最初的问候过后,再没有出声说话。愣愣得盯着桌子上的某一点发呆,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对面的顾景在想这样的事情。
过了一小会,小小的空间静谧了下来,顾景看向还在发呆的炎函开口问道:“炎函大人,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顾景微笑,他当然知道是明知故问,但炎函可从来没告诉过他今天是东龙祭,所以还是小心一点不要露出马脚才好。
然后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这两天看外面很是热闹的样子,是要过什么节日了吗?”
忽然“咚”得一声,炎函手里的茶杯没有拿稳,掉到了桌子上,没喝完的浅棕色的茶水在炎函面前聚成小小的一滩,映出火红的眼中不易察觉的慌张之色。他想将那茶杯扶起来,但颤抖的手指却不能够很好的碰触这样一个小而精致的物体,于是这一次他不小心将茶杯碰到了地上。
随着一道茶杯碎裂的声音,炎函握成拳头的手也重重地捶在了桌子上,发出令人肉痛的声音。
巨大的动静几乎要将这脆弱的桌面掀翻。
“卿安…我对不起你。”顾景听到他这样说道,嗓子里压抑着什么东西一样,沙哑不堪。
顾景蹲下身来将碎成几片的茶杯捡起来放到一边,又从茶盘上重新拿了一个完全一样的茶杯,递给他,垂下眼睛轻轻地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炎函接过茶杯捏在手中,依旧喑着嗓子说道:“你不知道今天要干什么,今天是东龙祭,应该是有祭品在的,可是没有。天麓山脉最近几年除了你也没有任何外来人,我的父亲逼我把你交出去,可那是要变成半种,往年那些人所受的折磨我也是见过的,你这样的柔弱怎能受得住。”
“可我…无法违抗我的父亲。”
无法违抗?顾景内心冷笑着,先前还在我面前说什么让我放心,一定护得好好的,只是逞能罢了吧。现在怕是被他的父亲剥夺了些许权利,实在忍受不住才同意的。不过这也正好随了他的愿。
“无碍,若不是大人当日将我从那遗迹当中救出,怕是我都不会站在这里为大人沏茶。更别说大人这些天的热情款待,卿安感激不尽,能为大人消忧便是极好的。”顾景站起身来,朝炎函微微鞠了一躬,他前半句所言非虚,如果没有碰上他和何关易二人,恐怕他三人的性命就搁置在那里了,但后半句,当玩笑话听听算了。
炎函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如此的善解人意,心中的苦涩难以自持,铺天盖地而来的愧疚感仿佛要将他淹没。
他听到自己声音颤抖着说道:“等一下会有人来接你,你准备一下吧。我,真的无能为力。”
顾景一直看着炎函,直到他走出这个房间的门。炎函不知道背后顾景是什么样的眼神,但错觉感让他感觉如芒在刺,他匆匆忙忙地迈着步子,甚至忘了将一直握在手中的茶杯放下,就那样拿两根手指夹着,背影颤颤巍巍地,差点被门槛绊倒。
“呵,”顾景一下子倒在床上,手指拨弄着窗帘上的流苏,眼神露出一丝玩味,“人算不如天算,竟然是连这天都在帮我。”
他本来就是要自投罗网,等到了祭坛上接触到晶核,就是让他顾景走他都不走了。
既然来此一趟,必定要顺走一些好东西才行。顾景这次来天麓山脉的目的本就不单纯,他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来,可并不是为了什么中州易川的社稷百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在听到白若泷说有能够让东龙族不得不屈服的东西的时候,顾景就计划好了接下来的一切。
经过顾景的观察,白若泷的来历着实不简单,能够被顾氏皇族奉为上宾的身份,在中州这地界肯定是没有的,所以她只可能来自除中州以外的地区。而这伊丹大陆上除了中州以外,唯一有人的地域就是东元界,那个他从八界涯下来第一眼看到的地方。
东元可谓是修真者的天堂了,在如今大陆上灵力不富裕的条件下,那里的灵力含量却是和往常一样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引的南暝与西川上的怪力乱神所嫉妒,不断地侵犯东元界,妄图毁掉和平条约。
但因为灵气的滋养,东元界里的修士实力要比其他地方的修士要高出一大截,次次侵犯屡屡失败。而最近一百年来,又出了像剑盟白戟、金刚门章齐、砂氏南无极这样的人物,东元和平繁荣,几乎是所有的修士都想往那里奔去,就像是被花蜜吸引的蜜蜂,密密麻麻,来往络绎不绝。
虽说顾氏一族在伊丹大陆上并不引人注目,但在东元界里能够让同是五大域主的顾氏皇族奉为座上宾的,却也是少之又少。这样看来,白若泷的身世可见一斑,贸然拒绝她的要求绝对是下下之策,讨不来什么好处。
那像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和自己到天麓山脉?还说他有她想要的东西?也许这“想要的东西”是真的,但顾景不会相信白若泷想要的只有这么一点。天麓山脉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他顾景一定要将其挖掘出来。白若泷手里那件能够让东龙族投降的东西,他也要拿到,明抢不行,暗夺也是可以的。
等到东龙祭开始,有了晶核他便没什么怕的了,在这里横行霸道怕是都没有人管得了。顾景躺在床上,佩服自己的脑子,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但那眼中的得意之色却是难以掩盖。
不知道是哪位古人说过,人太过得意是会被雷劈的。顾景现在在房子里,外面晴空万里,这样的情况倒是不会被雷劈,但小小的报应却是少不了。就在他施施然地翘起二郎腿时,门外一阵轻轻地脚步声引起了顾景的注意。只见顾景赶忙从床上坐起,在门被敲响的前一秒钟又将自己整理到先前那副整洁乖巧的模样。
“请进,”顾景说道,然后一挥手让门闩子打开。
推开门的是一双修剪齐整的手,有些纤细的手腕上垂着两朵宽大的衣袖,然后一个长相精巧的少年便走了进来。
“阿呆?”顾景惊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这里,“你怎么来了?”
只见“阿呆”皱着眉头看他,和两个礼拜前最后看到的表情差不多,面无表情,只听他道:“阿呆是谁?我是温应,顾卿安。”
这小孩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讨喜,顾景看了他一眼表情放松了一些,说道:“你好像没告诉过我名字吧,还有能不能把我的名字不要叫的那么生硬,就像是我欠了你钱一样。”
温应又盯得他看了半晌,坐到顾景床边对面的椅子上,语气平平:“你要有危险了,父亲威胁二哥要把你送上祭坛。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要把我送上祭坛就送吧,毕竟你二哥救了咱们的命,还回去有什么不好?”顾景道。
咱们…温应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他在暗示我俩是一个阵营的人吗,看来这次来是对的。
“我是来救你的,跟我走吧。”正当顾景在想这小孩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温应一句掷地有声的话把顾景给震住了。
顾景看向温应还略显稚嫩的脸庞,那上面的五官俊秀,此时却是别着五官一脸严肃,顾景知道小孩没有在开玩笑,虽说温应这呆子也不会开玩笑。要是在之前一段时间温应说了这种话,可能他还会有点小感动的感叹一番,什么我家有儿初长成的的感觉。但现在来得真的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来不好啊,偏偏这个时候…
顾景捏了捏发紧的太阳穴,抬眼看着温应道:“你认真的?”
“对,跟我走吧。现在就走,你…你不知道那又多可怕,他们发出的声音让我很难受。”毕竟刚刚化形没多久,温应一着急就有些语无伦次,但要表达的意思还是很清楚的。
温应看向顾景的神色之中带了几分焦急,他只见过一次半种,但那一次就像是童年的阴影一般,那人变成半种的惨叫声在梦里也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撕扯着他把他带入陷入无尽的深渊。顾景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那样的痛苦不应该是他承受的。
顾景见到他这个样子,温应面无表情的脸上着急地都冒出了冷汗,也是知道他是在关心,颇为无奈地摸了摸低了自己半个脑袋的头,道:“能有多可怕,你看你那个样子,一头龙像你这样还能行吗?我不怕,你倒是害怕了,你要是害怕到时候不看就好,行吗?”
温柔的语气和带着丝丝凉意的手掌让温应更是下定了决心,他稍抬起头,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带着一丝丝眷恋看向顾景,然后突然伸出手掌,带这些手劲劈向了顾景的后脖颈。
顾景被这突如其来的手掌击中,当场就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心里面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来不及他多想,视野一片模糊,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黑暗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长到顾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出奇的清晰,即使顾景不经常做梦,但也知道这个梦清晰的可怕而且稀奇。梦到的有哥哥、有夏狄、还有真界的小伙伴们,甚至还有见了不到两面的顾惟雍,依稀还有一头金色的龙。那条金龙一会变成人,一会变成凤凰,一会变成温柔的女人把他抱在怀中,一会变成老头给他喂酒。
这些梦看似没有什么关系,但无一例外地,在这些梦境当中顾景都是以小孩子的身份存在着的。
他又梦见那龙变成女人抱着他,唱着从未听过的却很熟悉的摇篮曲,顾景沉浸在这样的欢愉当中,闭着眼睛忘记了一切。但突然,唱着歌的温柔女子忽然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呢喃了一句话,这句话让顾景陡然清醒,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倏地睁开了双眼。
回复意识的一瞬间,顾景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去考虑自己在什么地方,反而是在努力回想在梦中听到的,那让他瞬间恢复清醒的一句话。
但梦中的话那是想想就能想起来的,顾景盯着黑漆漆的屋顶沉闷了一会,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是什么重要的事的话以后还会再做梦。
直到这个时候,顾景才注意到自己身处的是何地。屋顶黑漆漆的,墙壁也黑漆漆的,就连脚底下的地面都是黑不拉几的一片,但分明是有光的,外面的光从四面墙上的镂空窗户微小的缝隙里透出一丝一缕的光束来。
“这是哪?”这地方他可一点印象都没有,至少不可能是他去过的地方。顾景摸了摸还有点疼的后脖颈,回想了一下昏迷前的事情。阿呆那张脸陡然出现在脑海里,把顾景吓了一跳。
顾景咬牙切齿地在嘴里嚼着温应两个字,边观察着这个房间。之前是阿呆把他弄晕的,那现在是在阿呆的房间里吗?可这地方看上去不像是住的地方啊。
这时顾景正对着的那面墙外好像传来了声音,他悄悄地爬过去偷听。这房间的隔音不错,但却瞒不过顾景的耳朵,只听得墙外面有两个像是侍女的人的声音,说话期间伴随着被单悉悉索索的声音,估计是在收拾床铺。
其中一人道:“唉,这今年的东龙祭上居然没有祭品,你说奇怪不奇怪?”
另一个人一接话茬,回问道:“没有祭品?你听谁说得,又是那个嘴碎的小翠?你可别信她,这么长时间了你见哪次没有祭品?”
“嗨呀,我早就不跟她一道了,这消息是我从大总管那儿听来的,我跟你讲你可别跟其他人说啊。”
“我能跟谁说啊,你直接讲得了。”一阵沉默,过了一会细微的脚步声越发地靠近顾景面前的这面墙,顾景有些紧张,莫不是被发现了。
脚步声仿佛走到了顾景面前一样,然后停了下来。二人在墙边站定之后,又开始说话,不过此时的声音却是从墙根地下传来的。原来是找了个好地方蹲下说小秘密呢,没想到被顾景听了个正着。
“我听说啊今年是最后一年了,说是今年过去与中州那边的契约就断了,长老们正想办法续约呢。”
“续约?那不是又要被龙脉压制好多年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小声点,被龙脉压制的感觉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长老们自有一套规避的法子,只是咱们没有,就只能难受着呗。你说,这中州有多少年没出过一个像样的龙脉者了,一千年前那顾易川多厉害啊,死了这么些年他的余威还震的咱们难受。”
最后一年?想办法续约?这样看来东龙族说不定才是弱势的一方啊,看来自己要想个法子帮帮这顾氏皇族,毕竟是生下自己的地方,也不能让它过得太差。
顾景稳了稳心神,伏下身子继续偷听。
“可你刚才不是说祭品没来吗?这下怎么办?仪式进行不下去不会出什么事吧。”
“祭品听说会有的,不过血统不纯。族长让二少爷把他之前带回来的小宠代替上去,都是人嘛,这样也未尝不可。不管怎样仪式肯定要完成,不然还不知道老祖宗怎么怪罪呢。”
“就是那个特别好看的小宠?可惜了,我还没见过呢,变成半血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炎函少爷还真是恨得下心。”
“那也没办法,族长要把二少爷的地位废除了,这样的威胁纵使是二少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了吧。”
“也对。”
正当二人聊的起兴,顾景听得带劲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谈话到此为止,两人沉默了下来,传来收拾茶杯碰撞到的声音,然后是请安的声音。
“何少爷好。”二人齐齐地说道。
何少爷?莫不是何关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