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指夹烟的谭稷明顿了顿,皱着眉朝那姑娘走了过去。
项林珠裹着烟灰披肩,白色紧身裤下套着双小皮靴,她前一秒还保持温柔可人的笑容,像一从天而降的仙女般立在这黄土之上,下一秒却被突如其来的鼻血弄得狼狈至极。
因这猛然的意外,她慌乱之下本能的趴着肩不让鼻血滴在身上,却被走近的谭稷明扶着下巴将她整个上半身都仰起来。一旁的白杨愣了愣,跑去车里拿了盒纸冲过来。
他站在二人身边,一边猛抽了纸递给谭稷明一边感叹:“谭家远房亲戚,您这出场方式忒别致了。”
却见谭稷明一边忙碌着帮项林珠止血,一边斜了眼风寒着一张脸看他。
白杨知事情败露,看天看地看项林珠:“哎唷,瞧瞧这血流的,赶上黄河大决堤了,阿珠你这是虚火旺盛,得降降火。”
项林珠还仰着头,天旋地转瞄着天空:“北京天气干燥,我还不太适应。”
“哎唷,可怜的人儿……”
白杨话没说完,却被谭稷明寒如冰山的表情震住,余下的话也吞了回去。
片刻后血止住了,二人跟工地的树下站着。
“怎么来这儿了?”
谭稷明问她。
“你不见我,见了也不理我,我只好跟着你。”
“跟着我干什么,该说的话那天我都说了。”
她抬起眼眸瞧他:“你把该说的都说了,可我想说的一句还没说呢。”
他没出声,一边往停车的地儿走去,项林珠趋步紧跟着他。眼看着他开了锁钻进车里,她也顺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谭稷明拉扯了安全带给自己带上,转头盯着她看,眼神有些冷漠。
她也扯出安全带系上,一边说:“这里太偏僻,也没有别的车,看在我们认识的份上,你捎我一程吧。”
他踩下油门启动汽车,那车呲溜一下顺畅滑过土地,因着最近几天老下雨,很多地儿未干,甚至和着稀泥,但他的车速很快,碾飞车胎下的泥巴后前轮却猛然栽进半米深的土坑里,汽车就此歇了火……
他间歇发动,油门踩到底也抬不起车脑袋,只听见轰隆的巨响。那蕴藏在心底的火气终于上来,他猛拍一下方向盘,嘴里暗暗啐出个脏字儿。
“抛锚了。”项林珠说,“叫几个工人过来推吧,这么猛开不是办法。”
说话间他已经解了安全带,冷着眼睛看她一眼:“我知道怎么处理,不用你管。”
项林珠扬了扬眉,不动声色打开车门又走下去。
叫工友来推车的同时,谭稷明拨通了白杨的手机。
“走哪儿了?”
“刚走啊,怎么了?”
“回来一趟,捎上我,我车抛锚了。”
白杨惋惜极了:“哎唷,真不巧,我这刚上了高速,得进了城才能掉头。”
谭稷明没了耐性:“你他妈不说刚走么?”
白杨一边猛踩了油门往高速冲过去,一边胡诌:“我开得快,两分钟的事儿。”
他知白杨故意的,刚留他抽烟那会儿就明摆着故意,为的是拖延时间等项林珠来。
他隔着手机暗骂:“回去揍不死你丫的。”
白杨假装信号不好拔了耳机,心下瞬间松了口气,总算是完成张祈雨交待的任务。
他开着车,忽然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这几年谭稷明稳得跟一泰山似的,没几个激动的时候,碰上这项林珠可好,所有的情绪全回来了,甭管好的不好的,至少像个鲜活的生命,而非一具空壳。
解铃还须系铃人哪,他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一副看得很透的样子。
再说工地上,工友们卯足了劲儿撑着车屁股往外推,从三人增加至五人,从五人增加为八人,奈何那前轱辘陷得太深,人车合力都始终无法撼动。
他不知为何,气到理智全无,扯开嗓子训人:“这他妈谁干的,好好一地儿弄这么大坑干什么!”
工友们被这大老板震慑住,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今天才刚开始动工,他们也是第一天报到,谁知道这坑是怎么弄的,莫名其妙把他们一顿吼,真是不讲理。
一旁的项林珠见状,连忙出声圆场:“这里工程多难免出状况,挖土机来回碾压,时间长了地皮变薄,下过雨后有塌陷也很正常,和大家没关系。”她说,“老板赶时间心急,还请大家再帮帮忙,看看能不能把这车推上来。”
工友们听她如是说,这才又卯足了劲帮忙。一旁的谭稷明脸色郁郁,没有出声。
一刻钟后,陷在坑里的汽车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谭稷明感到无奈,挥手叫大家都撤了,接着打电话叫拖车。
项林珠见他那样子,便说:“出门办事,难免碰上意外,你也别太着急了。”
“你懂什么。”他说着看了看手表,“一会儿还有俩会,赶不上就丢了俩大项目。”
她脑筋一转,冲他道:“你等着。”
接着便转身跑去工地上,不知道干嘛去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空旷的场地忽然有人叫他名字,他立在那儿一转身,便瞧见项林珠抻开两条长腿,正驾着一辆蓝皮摩托冲他驶来,嗡嗡的车轮将地上的稀泥溅得老高,她的白色长裤高高挽起,露出洁白匀称的小腿,泥点子跟随车速刷刷沾在腿上,她却毫不畏惧,威风凛凛的像个女战士。
她脑袋扣着头盔,两条胳膊把住龙头,瞧上去瘦弱实则很有力道,就那么流畅着划着弧线一转弯,堪堪停在他面前。
她抬起细长的胳膊揭了安全帽,酷酷的眼神装着明媚的笑:“跟工友借的,他家就在前面的村口,我们进了村可以租面包车回城里,到了中午他们家人会骑这车来工地接他回家。走吧,我都和他说好了。”
谭稷明就那么在泥土芬芳中看着她。
她朝后座努努下巴:“上来啊,不是赶着开会吗?”
半晌,他从她手里拽过安全帽:“坐后面去。”
项林珠又悄悄扬了扬眉,听话地挪到后座上去,满眼都是藏着些许狡黠的笑意。
当发动机的轰鸣响彻半匹青山,坑洼不平的土路颠簸着俩人摇摇欲坠,虽然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
来,但她却很满足。
俩人一路骑到村口,按工友交待的路线把摩托车停去他们家,再经介绍找到外包车主,谈好价钱后就准备回城了。
因着下雨,村里的路很不好走,好点儿的地方半干半湿,一脚下去,竖起来的泥瞬间塌陷,一不小心踩进凹陷的坑洼更不得了,半个裤腿都是稀泥。
谭稷明正和那外包车的司机说着话,眼睛还眨也不眨的往地上盯着呢,却不知怎么搞的,一脚踩上了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玩意儿。霎时他皱着一张脸似极不能忍,打小爱干净惯了,怎受得了这罪。
偏偏那司机大爷还呵呵一笑,指了指他的皮鞋道:“羊粪。”
顷刻间他的世界仿佛崩塌了,一边受不了的倒抽气,一边抬起脚猛涮,脖颈都涨红了。
项林珠克制住发自内心的笑意,跑去墙角攥了把谷草。
指挥他:“脚抬起来。”
他便立在那儿抬脚,让她帮忙把那玩意儿弄下去,就那也弄不干净,黏黏糊糊的污泥沾着鞋边。
他皱着眉嫌弃极了,往车上钻时又狠狠往路边的石头上蹭了好几遍。
项林珠刚去村民家的水管下洗了洗腿,裤脚还高高撩起,腿肚子上还挂着水珠。
看谭稷明挑剔的样儿她没忍住道:“这没什么的,你就该多接接地气。”
他反问:“谁会为了接地气去踩羊粪?”
她顺口接:“你刚才不就踩了么。”
“我那是不小心。”
她道:“看你这话说的,谁会故意去踩羊粪。”
……这谈话貌似绕了一莫名其妙的弯子,俩人霎时都保持沉默,谁也不说话。
狭小的车厢很陈旧,褪色花纹的椅套散发不知名的味道。
谭稷明身高腿长坐在那儿显得很局促,闻着不熟悉的气味儿也很敏感,他伸手开了半扇窗,胳膊枕着窗框有意无意地揉着鼻子,因着皮鞋脏,他的西装裤腿也被卷起来。
俩人相差无几的造型就像春日下田插秧的农民。
前排开车的大爷热情,总是有搭没搭找话题和谭稷明说话,他难受的坐在那儿有搭没搭的应着。
敞开的窗户灌进层叠的风,那风可不似夏日柔软,因为天凉,已经携带刀锋般的锐利。
他身强体壮倒不觉得冷,只由着那风散味儿,片刻后视线触及项林珠的小腿,只见那条细腿上已密麻爬上鸡皮疙瘩。
他转过头看窗外的景,随手又关了窗户。
项林珠毫无察觉,她听着俩人从天气聊到庄稼收成,忽然觉得上帝在玩她,好不容易找来的独处机会,被前后这么一折腾,愣是一句要紧的话也没说上,这会儿想再开口吧,氛围始终不对。
她就这么一路惆怅着,眼瞧着汽车已经下了高速往市里开去。
“谭稷明……”
却见谭稷明转头没什么钱情绪的瞧着她:“你跟酒店等着,晚上八点我去找你。”
她听在耳里,极短暂的有些发蒙,即刻又朝他点了点头。
前排大爷凑热闹:“年轻就是好啊,跟家睡着不得劲,还得去酒店睡。”
项林珠面上一红,垂了垂带着笑意的眼睛。
即使被人误会,她此刻也激动万分。她就知道他的心里不可能没有她,他那么爱她怎会把她放下。
却不料当初朝谭稷明丢下的那把刀竟也会风水轮流转,转来转去终于轮到了自己。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