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甄老头在他们家那一片也算是老资格的船老大了。
每年拜妈祖都花足了心思，贡品出得最多，上香的时候磕头最用力。这些年妈祖也待他不薄，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没遇到什么大事，海怪什么的虽然远远的看到过几次，但都没有对甄老头和他的船产生兴趣。
最近几年，大副清老头老是劝甄老头回家安享天年，说什么“这么久没出事怕是气运已经耗差不多了说不准将来哪一天就来事了”。甄老头没听，私下里还觉得是人家清老头想要当船老大。
现在想想，清老头和自己差不多大，就算当了船老大，也很快要让贤了。
真是错怪人家了。
甄老头看着从海中伸出来，砸在甲板上的布满吸盘的触须，着实后悔没有听劝。
按理说这种大家伙不会出现在海岸两百里内的海域，被自己遇上了，就只能用劫数到了来解释了。
懊悔归懊悔，作为合格的船老大，和海盗对肛过，和官军的税船周旋过，蛐蛐海怪不能丢了气势。
“四喜，三元，和我一起吸引这家伙的注意力，其他人赶快放小艇！”甄老头提着大刀迈步向前，以前甄老头雇过一个耍把戏的，但是这帮人平时架子大，要钱还多，真正用得上的时候却很少，所以甄老头没雇多久就把他打发走了。于是现在他只能自己提刀上了。
也不知道大刀能对这家伙造成多大伤害。按照甄老头的经验，这种软趴趴的玩意儿，量一多用刀切上去就不得劲了。
就在甄老头踏步向前的当儿，有人大喊：“马，老大，马！马在海上跑！”
“你这废物，一个大乌贼就把你吓成什么样了！”
“可是真的有马在海上跑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匹马突然跃过船舷，马背上的骑士挺着长枪刺向海怪——不对，这是马长了个人的身体？
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需要几个人合抱的粗大触须，居然被那长枪一击切断，喷出大量的绿色汁液。
海怪发出震天的嘶鸣，甄老头不得不按住自己的耳朵，然而脑袋还是被震得昏昏沉沉。
恍惚间，他看见更多的触须从海中刺出，向那马拍下来，却只见它灵巧的左右躲闪，仿佛泥鳅一般从触须之间溜了过去，升上天空。
发怒的海怪把怒火转向甄老头的船，粗大的触须以泰山压顶之势向老头所在的位置砸下来。
虽然想要躲避，但是老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太听使唤，大概还没从海怪的怒吼带来的震颤中缓过劲来——
完了，看不到孙子长大娶媳妇了——
说时迟那时快，甄老头的身体被光芒包围，凭空浮现的透明壁障挡住了压下来的触手。
戏法！
甄老头转动脑袋寻找耍把戏的家伙，便看见一名兔人姑娘正飘在和桅杆差不多高的地方，手一边比划嘴巴一边神神叨叨的念个不停。
她腰上绑着一道亮闪闪的绳子，绳子另一头拴着个汉子。
甄老头心想：这耍把戏的真是怪，来打架还要拴着自家汉子一起来。
就在这时候，那耍把戏的姑娘忽然开始大喊，词儿挺怪，什么比黑夜更黑，什么血啊红啊，疯疯癫癫的，甄老头就是不喜欢这一点，唉，挺水灵的兔子姑娘，怎么就是个疯婆娘呢——老头大概是被眼前的景象弄蒙了，居然有闲心想这些事情了。
突然，那耍把戏的汉子手里出现老长老长的光棒棒，他高高的举起这棒棒，对着海面就砸了下去。
海怪再次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音。
不过，甄老头听出来了，这是濒死前最后的挣扎。
他狂奔到船舷边上，却发现海水已经被海怪的血液染成了绿色，硕大的触须正在抽搐，毫无目的的不断拍打着海面。甄老头盯着海面，终于从一片绿色中分辨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海怪正在缓缓下沉。
卷着甄老头的船的触须松脱了，沿着船舷缓缓滑落，在水中砸出桅杆高的水花。
老头抬起头，发现打出这一击的男人正浮在天空中，他和耍把戏的姑娘之间的绳子已经消失，他手上的光棒棒也只剩下一个把儿。
天空中有嗡嗡作响的东西在盘旋，甄老头却没有注意这些新奇玩意儿，目光只盯着那男人——不对，甄老头发现，他还是个娃儿，看脸也就比自己大孙子大那么一点，只是身体十分的健壮，让人甄老头混乱中产生了错觉。
这时候，对方扭头望向老头。
甄老头也算是见多识广，虽然刚刚看起来像是那耍把戏的用法术击败了海怪，但是甄老头的直觉告诉他，这位才是正主儿。
于是他倒头便拜。
不知道名号没关系，只要高呼“大人”就可以了。
“感谢大人出手相救，大人的大恩大德，将永世不忘！”
大恩大德，永世不忘，这俩文词儿特别的好使。
然后那人说了：“平身。这海，是我林磊林家的海，你们在这里航行，做生意，自当得到我的保护。”
甄老头吃了一惊，驾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宣称“这是我的海”的海盗他见多了，说要保护航船的海盗，他还是第一次见。
说起来，确实听人说过，这南部湾现在住了个有来头的大爷，难道就是这位？
既然对方都说平身了，甄老头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着还飞在天上的男人。
眉清目秀，看起来像是哪里的书生秀才，但是身段却完全是习武之人的身段，而他身边，除了刚刚那耍把戏的兔人，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小丫头片子，跟邻居的二丫差不多大。
甄老头向男人作揖，小心翼翼的说道：“老汉我行船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人，敢问您如何称呼啊？”
这时候，刚刚第一个出现的那匹马飞到了男人身边，用清爽干练的声音介绍道：“这位是悬空寺……”
甄老头很努力的去听了，但是那一长串词儿，还是左耳朵进又耳朵出，不过没事，他有经验，这种情况下注意头尾就好了。
“原来是悬空寺的林住持，下次我一定备好贡品，到寺里去上香。”
说话的同时，老头听见四喜小声嘀咕：“一个和尚，不剃度就算了，带着女人到处跑是想做什么……”
甄老头狠狠的瞪了四喜一眼。
这时候刚刚那马的声音从天上传来：“大胆，竟敢对我家主人不敬！”
甄老头吓得赶忙磕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别这样，你看把人家吓得。住持啊，这个称呼有点意思啊。我觉得可以加进我的头衔里。不过啊，老先生……”
“不敢不敢，没读过书，不敢做先生……”
“老人家，你记好了，虽然我住在寺里，却不是和尚，我是将要统治万顷波涛的人，你们只要靠海吃饭，今后都将是我的子民，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们。你回去后，要把此事广而告之，让你们村——不，让你们那一带，全都知道我林磊林有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