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不打扰是一种最美的感动。
他们安静地退出这个沉浸在相聚的愉悦内室,大堂里,四人八目相对,都各自揣着心事。
“这丫头脉相沉细,不像是武功极好的女娃。”毒老最先打破了这份静谧,却一直白眉紧锁,疑虑重重,“可是,昨日这么重的内伤和毒血攻心,怎么可能。。。”
这时,安主悄悄做了个手势,毒老便闭口不再多说。到嘴边的话也都烂回了肚子。
“霏羽今儿个搬我那儿去住吧。”九娘从里屋出来,颊上两片朝红,喜不胜收。
“那柒景。。”毒老心思缜密,适时地提醒九娘,柒景那丫头同霏羽的敌对状态。
“嗯,九娘,你考虑考虑。。柒景那脾气。。你是知道的。”
“这。。。”九娘一愣,突然想起自己那宝贝徒弟,竟开始为难起来。
“那今儿先还是住我这儿,我已经安排好了客房,你回头也跟柒景丫头开导开导,她也是会听进去的。”安主同众人一样,对于这个柒景,也颇为无奈,说到此处,也只得苦笑。
“可是这样不太妥当,毕竟是我外甥女,不住姑姑家却住别人家。”九娘一时也是两难,柒景这孩子要是不接受,肯定要闹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不如爹你收霏羽姑娘做义女吧,这样就有礼数了。”瀚宇眉宇间似笑非笑,斜飞入鬓的剑眉稳稳地横着,霸道地一语点到。
“嗯。。不错不错。。好主意。。。”安主负手点头,藏蓝色的布衫衬着英气睿朗的满意之色。
“那。。。恭喜安主了。。。”
“恭喜大师傅。”千荨也同毒老一道拱手作揖,而最高兴的自然是九娘,已经喜上眉梢,欢喜得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抿着红唇,眸里笑意十足。
“瀚宇,赶紧叫你娘去准备准备。”阔口云袖一拂,安主朗笑着大步走出了沧浮堂,随后的细小事宜,便如同这笑声一样稳稳当当地吩咐了下去。
人生像是梦的延长,醒的那刻,似乎是另一段更为残酷的梦境初始,何去何从,似醒非醒,这一切,像是自欺欺人的独白,醒不来最好,永远就那样糊涂地去追寻,也就不知道醒来时,品尝过的泪水苦涩。
霏羽睁着眼睛,掏空了心一样的目光落入进来的安夫人眼里,竟让她心生生挽了一刀似的,疼痛不已。
她在霏羽床边坐下,拉过这个孩子的手,那透凉的肌肤,略带紫红。她用自己手掌的温度暖着霏羽冷却了的体温,静静等她回过神看到自己。
良久,霏羽的眸子稍稍清澈了些,略带惊讶地盯着安夫人。
“姑娘你莫怕,我是安主的妻子。”温软细语,浅浅缓缓从安夫人嘴里流淌出来,细雨润土般酥了冬冷里的僵土。
霏羽垂下眼帘,也没有回应,只是停下了与莫失玩闹的手,沉默许久。
“你愿意做我安家的义女么?”安夫人如兰的慈眉,浅浅笑着,声音里却掺杂着点点悲戚,似是讲述一个很久很古老的故事。“我一直都想要个女儿,可是我这辈子罪孽太深重了,天要罚我,连累了腹中的孩儿,如果她活着,大概比你大一岁。”
“嗯。”霏羽未抬头,继续开始挠着莫失,却轻轻嗯了一声。
“你愿意?”
“嗯。”似乎是未经思考的回应,让安夫人有些吃惊,甚至惊喜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好。我这就去安排。沫香,带小姐去洗换。今日安府里要添喜事,箫月,你去备家宴。”安夫人一面吩咐,一面怜爱地瞅着霏羽,细细地,怕是没有看仔细了这女儿的模样,怕是一转身,她也如烟云消散。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看得脸上的泪迹风干成绵长的阡陌,她才拍拍霏羽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沫香将霏羽领到厢房,转而自己出去开始打点。小丫头们将开水倒入木桶里,掺冷水调匀,伸手再探了探水温,估摸着差不多了,就细心地按沫香的吩咐,撒入开春时晒下的鹤羽花花瓣和毒老的草药,未多久,那淡雅的清香便溢满了屋子。
“沫香姑娘,水备好了。”小丫头恭敬地回复沫香,转而在一边驻足时刻伺候着。
“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可以。”霏羽褪下外衣,露出了沾满血渍的白里衬。“对了,可以帮它用热水去洗洗么?”
见霏羽此时心里还惦记着这小狮崽,连洗澡都不放过,沫香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好。奴婢知道了。”
吱呀—哐,红色的木门随着这末音将天光统统隔离在外,霏羽在梳妆台前坐下,铜镜明晃晃地倒映出她的脸,以及她退去衣裳半裸露的背。
屋里的光线倦倦的,她很快适应了这种昏暗,抬眼却看见铜镜里那自己脊背中央的青色狮纹,仿佛盘根错节的藤蔓,有生命那般生在自己的身体上。
微凉的指尖温柔地抚摸在那狮纹上,她的脸上盛开一朵寂寞的笑,然后继续让指尖滑过被包扎严实的胳膊和腿。那层层白色绷带脱落,露出完好的肌肤,霏羽最后把手捂在胸口。
也许什么都已经复原,可是这具躯壳里的心,似乎在那刻永远地碎裂了,难以复原。那是时间里流失的等待,是指尖难以滞留的流水,是从未记住的古火,只等忽现的一阵风,将掩盖命运的尘埃吹散。而那风还未到,这心,就一直隐隐疼痛,提醒着那已经空白的情愫依然望眼欲穿。
淡淡香气弥漫,霏羽伸手捞起一朵水中半浮的鹤羽花,揉在掌间,缓缓擦拭着身体,可发间的血迹,纠结在发丝上,难以祛除。
“小姐,奴婢给您送衣服来了。”沫香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叠干净衣服。
“进来吧。递给我。”霏羽亦幻亦真的声音从里飘出来,不一会儿,她的脑袋从屏风后探出来,伸出一只手,接过衣服,“沫香姑娘,能稍等下么?我想洗洗头发。”
“是,小姐。叫我沫香就好了。”沫香递过衣服,纤手掩嘴,忍着笑意,“小姐,你。。。会穿这衣服么?”
“会。”霏羽想都未想就立马答了,可手脚并没有脑子那么好用,折腾了半天,总算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却没把沫香笑岔了气,只见她眉眼一惊,本抿着的嘴瞬时张圆了,然后又捂住嘴,转身背对着霏羽,弯着腰好半天没直起来。
霏羽也确实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对劲了,丫鬟们进来个个都同沫香一样的表情和动作。她又跑进里面对着铜镜转了一圈,喃喃自语。
“不应该这样穿么?虽然袖子大了一点,不太方便做事。这衣摆么也长了些,我都收了这么多,还是能做裙子。对了,沫香姐姐,怎么没有外裤?”
面对着这样一张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脸,以及辄歪的脑袋,所有对白都暗无生气了,一群丫鬟们只能无奈继续笑。
“都在笑什么,没了规矩了?”老远,千荨和瀚宇从对面廊道上走过,瞧见倒成一片的丫鬟便不由得朝里面瞟了一眼。
“没,没什么?”见瀚宇和千荨过来,丫鬟们也都一个个收敛了些,只是这强忍着笑,忍得身子不自主的颤动,用千荨的话来说,那就大概是憋到内伤了。
“没什么?让我瞧瞧。”千荨话未落音,已经跑进了屋里,等沫香回过神来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千荨也早已和丫头们一副样子,却是狂笑。
“千少爷?这是小姐闺房,您怎么这样进来了?”沫香忍笑的脸瞬间石化,不敢马虎,这事要是被夫人知道了,那就准备挨骂,不过还好,霏羽已经穿好了衣服,即使。。。
“啊?哈哈哈。。。。小丫头,跟哥哥出来,让瀚宇哥瞧瞧。哈哈。。。”千荨不由分说,拽着一脸茫然之色的霏羽到屏风之外。待瀚宇瞧见了,竟然面不改色,只是挥挥手,吩咐丫鬟们,“你们赶紧把霏羽拖进去穿戴整齐,然后带到瑞霖殿。快开始了。千荨,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