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大同知府衙门后宅中堂内，乔柏荫和祁县渠家、平遥李家、太谷曹家、介休冀家、榆次常家等几位大东家，小心翼翼地陪吕清彰坐着，屁股只挨着酸枝木座椅的边沿。
按乔大东家等人汇通天下的财力和长袖善舞的神通，朝中一、二品大臣也多与之攀交。
大同知府不过四品，诸位东家却为何巴结如此？只缘吕清彰因他亲妹子缘故，成了皇亲国戚。
当今天子乃一代雄主康熙大帝，在位已近甲子之数。他前后生子三十五人，除去早夭不叙齿的十一个，仍有二十四子之多，其中具才略者比比皆是。
此时已废太子二阿哥胤礽，尚有诚亲王三阿哥胤祉、雍亲王四阿哥胤禛、恒亲王五阿哥胤祺和直郡王大阿哥胤禔、淳郡王七阿哥胤佑、敦郡王十阿哥胤礻我。
另外，八阿哥胤禩贝勒、十四阿哥胤禵贝子等人均是能力威望出众。
八阿哥胤禩贝勒素以仁爱自励，为人谦和有礼，识量不凡，德才兼备，倾心结交士人，朝中大臣交口赞誉，号称“八贤王”。
近期，康熙帝下令朝廷满汉大臣各自举荐太子，以八阿哥呼声最高。
故此，天下士绅富商奔走其门下，愈加趋之若鹜。
吕清彰的妹子便是前几年送给了八阿哥胤禩贝勒作妾，他才从一个多年不第的落魄秀才，数年间一番升迁成为四品正堂。
吕清彰回府后气仍不顺，此时靠在太师椅上白眼向天，不理众人。
倒是身后蔡师爷出来圆场：“诸位东家用心良苦，孰料遇人不淑，一番美意几乎付之东流。大人，这都是那江湖贼子惹出来的祸事。”
他冲众人眨眨眼睛，乔柏荫等人会意，递上厚厚一叠状纸。“正是正是。大人，这师徒俩可恶形迹均已具状，还望明察。”
蔡师爷将状纸取过。吕清彰看清了是一叠银票，便缓了颜色，道：“几位大东家，咱们也不是一时半会的朋友了。以后有啥事，直截了当就是了，没来由的扫了兴致。”
乔柏荫等人喏喏连声。吕清彰笑了，“几位拜托我的事一定报到京师，他日几位鸿发之时，可别忘了下官啊。”
众人陪笑致谢，吕清彰想起前事，又变了脸色，咬牙切齿道：“这小子输不了吗？我就让他再打一场。”
乔柏荫等人想起铁成钢的亡命劲头，不由心惊胆战。
蔡师爷道：“乔大东家，贵府教头杜占鳌背主私逃，已被正法了。”
乔柏荫等人大惊，一则是凭杜占鳌的武功，居然不过半天便丢了性命；二则是毕竟主宾一场相处甚洽，心下恻隐。
“可那臭小子听说杜占鳌已死，说什么再也不肯与人比武。”蔡师爷在吕清彰耳边说道。
“你应该有办法的。”吕清彰盯了蔡师爷一眼，“否则，这口气如何叫我咽得下去？”
他站起身来，端茶送客：“诸位东家，不好意思，我与京城来的贵客有要事相商，恕下官不送。”
乔柏荫见他收了银票，均松了一口气，转身走时，只听吕清彰在后狠狠地道：“今日傍晚，我一定再与诸位赌上一场，吕某届时恭候。”众人闻听，神情大怖，满口应承，仓皇回走。
待众人出门，吕大人正冠整衣，匆忙入得内室，里有一名鹰眼老者品茶静候。
“大先生，久等了。”吕大人抱拳致歉，“没办法，得打发了那几个土财东，不然八王爷的银子将来不好筹划。”
这老者高瘦身材，眉连一字，鹰眼若星，形色从容。“今日从京城来，只为一封信。”
吕清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封信，匆忙拆看，一阅之下大惊失色，重重跌坐椅内。
原来前日，康熙帝当廷驳回众臣举荐，指斥八阿哥妄博虚名，邀买人心，着令查其妄蓄大志，阴谋夺嫡之实，将带头拥立八阿哥的议政大臣、首辅大学士马齐和国丈佟国维分别夺职革退，并已拘禁。
“怎么会这样？”吕大人面色煞白，如临末日。
“这朝廷皇室之事，历来波谲云诡。
八阿哥目前还只是贝勒，便声望日隆，势力广大，已犯震主之忌，更有一班大臣不顾近日老皇大权独揽唯我独尊的暗示，强行举荐，形如逼宫啊。”
大先生淡淡道：“不过，八阿哥素具人望，料无大碍。只是老皇对他既存猜忌防范之心，经此波折，恐怕长久难有机会。”
吕清彰冷汗涔涔，“这，这，这却如何是好？”
大先生道：“再给你一个今早京城传来的消息，老皇又要对西北用兵了。十四阿哥胤禵贝子被破格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用亲王体制，称‘大将军王’，统领三路大军，驻兵西宁，进兵西藏，驱逐准噶尔叛军。其挂帅出征的仪式隆重至极：老皇亲行祭礼，亲授敕印，诸王及二品以上官员齐集德胜门军营送行，帅旗用正黄旗旗纛，俨然代驾出征。”
这十四阿哥在众阿哥中最精兵略，心雄气高，颇具横扫六合之气象。
吕清彰略略心安，十四阿哥与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等人本已暗中结为“八爷党”，原是拥立八阿哥，但眼前只能顺应时势，如此一来，这储君之位也不致旁落。
“十四阿哥一下子又夺嫡呼声最高，八贤王等几位阿哥也嘱咐他，早成大功，得立为太子。这正是山不转水转啊。”大先生哈哈笑了起来。
吕清彰心神稍定，无可奈何地苦笑起来。
大先生忽然肃穆：“还有一事，吕大人只怕要打起精神，早作准备。近日，老皇听人进谏，因感国库空虚，要着人清查积欠，堵塞官吏侵蚀、绅衿包揽等漏洞，收足赋额，充实国帑。这钦差大臣不日就要下地方明查暗访了。”
“是吗？”吕清彰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康熙爷派谁出京来查此事？”
“听说是雍亲王四阿哥胤禛。”
吕清彰一时眼前发黑。那四阿哥素来只讲王法，不讲情面，铁面无私，严刑峻法，被称为“冷面王”。
他扶住桌子定住心神，咬牙切齿道：“不怕。这四阿哥刻薄寡恩，暴烈戾深，在朝中素无人缘，神憎鬼厌，我们地方上只要与朝中联手，一人一口唾沫也要淹了他。”
“信既送到。老夫告辞了。”大先生站了起来。
“大先生，可还有消息？”
大先生笑了起来，“我乃闲云野鹤一江湖散人，本不想介入党争。只因八阿哥等人对我京城生意多有眷顾，才敢来打扰吕大人。”
吕清彰抱拳致谢，“大先生，想那形意门杜占鳌是何等武功，今日也顷刻间丢了性命，本官实在佩服得紧。”
大先生：“大人言重了，我与杜占鳌素不相识，他丢了性命又与我有何相干？”
两人对望一眼，均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大先生将鹰眼眯缝起来，“那姓铁的小子倒是个狠角色。”
“不瞒大先生，本官恼不过这小子冥顽不化，今晚又安排了一场斗局，而且拉上了这山西几大富豪。钦差大臣想要我们把落了口袋的银子再拿出来，自有这些土老鳖作冤大头。”
“哦？”大先生奇怪问道，“你大同府还有什么高手吗？”
吕清彰贴在他耳边唧唧哝哝说了几句，大先生鹰眼中光亮一闪，“这倒有点看头。不过，我也跟大人赌上一局，如果这小子不死的话，你把他给我有用。”
吕清彰冷笑起来：“这小子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