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马车摇曳。
到地方了。
是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即是永乐公主。
永乐公主本为康乐公主,早年因朝廷一时失查,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反正是所托非人,堂堂最美的皇室公主竟然嫁了一个病殃子。对方感情是想拿个公主来冲喜。
简直是岂有此理。
好在,当时的太监嬷嬷是一个比一个心黑,向驸马索贿。
结果对方觉得自己为娶公主已经花够钱了,哪有再付钱的道理。
谁的钱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想想也是。
我都花钱买下来这块肉了,怎么我吃的时候还要再付钱?走哪也没这规矩。
可惜。
那些宫女太监嬷嬷们是不会和你讲规矩的。
一顿海扁。
未想,这驸马原本就是一个病殃子,挨不住打,挂了。
闹到如此地步,公主才见天日。
皇帝才知道自己疼爱的女儿受了这样的罪。
于是这位公主就改了名号。
从康乐公主名称变成了永乐公主。
这事是过去了,但伤害毕竟是留下了。
加上礼教杀人。
不到结婚洞房,可能男女都未见其人真容。
就算见到了,也只是见那么一张皮而已。
谁又知道那皮下的是一颗什么心。
这世上,狼心狗肺人面兽心的家伙,多了去了。
反正公主对男人是失去了信心,不想再嫁。
再说,中宗皇帝和现任皇帝都对永乐公主十分倚重。
永乐公主管理的四通钱庄每年给皇帝带来大量的内帑。
平均,年入二三百万两之多。
但相比国库的开支,仍是显现不足。
大殷今年的国入就仅八百万两了。
扣除官员薪俸,和必要的支出,朝廷渐渐力有不支了。
当然,虽是如此,永乐公主倒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在她执掌四通钱庄的时间里,她早早为自己置办下了丰硕的产业。
别的不说,单是这座公主府,就重峦叠幢,金壁辉煌。
虽说有朝廷赐下的府邸的底盘好,但也是永乐公主有钱装修。
皇家气派,到底是不一样的。
宫女,太监,一一俱全。
唯独没有一样。
嬷嬷。
宫中的嬷嬷很多,并不缺少。
但永乐公主当初就是被一些教养嬷嬷控制住的。
那些积年老妇,狠起来什么公公太监都比不了。
一个个贪婪贪心,欲壑难填。
是以永乐公主宁肯用太监这不男不女的随侍,也不要嬷嬷。
多是一些宫女。
不过,倒也蛮是养眼。
一个太监带路。
很快。
穿山绕亭,曲转长廊,刘郁到了一座水榭旁。
往下片是一片荷塘。
只是结了冰,光秃秃,不见一片莲叶。
不过霜雪寒天,水榭亭阁,如此风物,倒也别致。
小太监通报后,随即就有永乐公主身边贴身的婢女来请。
登山石阶而上。
看来这亭子也不常来的,两边有青痕,这是苔藓啊。
上来之后,只见亭子里摆了一只炉子,几枚雪丝的银霜炭在里面,一只铜壶摆在上边烧着。
案桌前有一香炉,几缕淡烟冉冉徐升。
永乐公主一袭厚锦棉衣,金丝银线,好不华丽。
倒不是她非要如此,实是皇家作派,便是如此。
这身的衣裳,原本就是宫里制下来的。
要不然,宫里设什么针织局衣帽局的。
除了大小奴婢,不就是给诸位主子爷做衣裳的么。
她正在和永淳公主下棋。
永淳公主一袭男装,容颜有些清减了,看上去颇为楚楚动人。
见到刘郁上来,永乐公主点头示意。
永淳公主翻了个白眼。
刘郁老妈子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失礼之处。
“刘将军请入座。”
永乐公主好听的声音说道。
刘郁应声称是,小心翼翼,搭半个屁股坐下。
那枚石鼓凳铺了一层厚毡垫子,倒也不会寒凉了屁股。
坐下后,刘郁眼观鼻,鼻问以,双手扶膝,脚尖与肩平。端坐如山,不动如松。
永乐公主道:“刘将军,不必如此拘谨。”
永淳公主道:“姑姑别理他,这家伙在装呢。我还不了解他。”
刘郁弹了一下衣襟下摆,道:“公主殿下过了吧,刘郁可没记得我得罪了你。”
永淳公主正要说话,永乐公主制止了她。
手一扬。
雪白的绣花帕子扬动。
一股芬芳香气弥漫开去。
一名婢女上前侍茶。
古色的茶器和深沉的茶汤,刘郁不用喝,只有鼻子一吸,就可以嗅到美妙的芬芳之气。
上品好茶。
不过却非是极品。
这也是当然的。
地方进贡,只会把中品的东西贡上来。
“好茶,”刘郁感慨,道:“不过末将不大明白,公主殿下何以会想要见末将的。”
永乐公主放下棋子,站了起来。
于水榭亭台上,眺望冰雪的风景。
一股股凉风吸入到自己的肺中。
“今年接到了不少消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北漠,发生白灾了,漫天大雪,据归来的商队说,大雪漫无边,根本看不到尽头。”
北漠,草原,白灾。
这意味着……刘郁笑了。
战争。
“喂,有什么好笑的?”
永淳公主喝问。
笑?
永乐公主回看刘郁,果然是在笑。只是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笑。似笑非笑,偷偷笑,得意的笑,不,是皮笑肉不笑,是幸灾乐祸地笑。
“当然是因为北漠人遭灾了呀,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吗?敌人倒霉了,我当然应该偷笑才对,他们的痛苦是我们的快乐才对嘛,不是吗?”
永乐公主道:“可这也意味着战争,大雪纷飞,暂时什么事都不会有,但大雪一停,不,也许会熬到春天,北漠人就会等不及的南侵。当然,也许他们会选择等,但那更糟。”
刘郁明白:“春天就过来的只会是丢失全部财产的倒霉牧民,根本不成气候,人少,也没有多少战力,更重要的是春天时节,马匹都是瘦的,根本发挥不出骑战的威力,不过到了秋天,秋高马肥,那些北漠人就会纠集大军整个儿的杀过来。”
永乐公主道:“所以,战争,迫在眉睫。”
刘郁点头道:“好事,我是将军,不打仗就发不了财,自然是希望打仗的,朝廷要打仗,末将真是很高兴呢。”
永乐公主皱眉道:“你喜欢打仗?”
女人比较厌战。
永乐公主就是这样不喜欢战争的……善良女人。
“男人嘛,我又是将军,当然喜欢打仗,只有打仗,才可以肆无忌惮的杀人,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抢掠,才可以积累战功,升官发财嘛……”刘郁一边说一边看永乐公主的脸色,笑了道:“看来公主是一个善良的,不喜欢战争的人,不过,末将还是告诉公主一句实话吧,两个人以上就有恩怨,两个国以上也就有战争,大小而已。无论,公主殿下您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永乐公主本来是不喜欢的。
但听了这话,她吐了口气,笑道:“将军所言有理,这件事,我也已经有了准备,不过……”
刘郁道:“不过?”
永乐公主道:“你知道四通钱庄吧。”
突如其来的转移话题,刘郁却是闻弦知雅意。
“真是抱歉,”刘郁遗憾道:“就在刚才,昨儿个,我已经借出去一大笔钱了,身边已经没钱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是庆国公府上门来借的,不过还请公主殿下保守这个秘密。”
永乐公主道:“刘郁,你以为本宫是要向你借钱吗?朝廷富有四海,本宫手握汇通天下的四通钱庄,你虽小有资财,但也不必担心本宫和朝廷打你家产的主意!”
刘郁连声道:“是是是,朝廷自然不会……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公主殿下不要计较就好了。”
“不过你说的也对,朝廷目前用钱的确是越来越捉襟见肘,即使是四通钱庄,也越来越坚持不下去了。”
永乐公主话锋一转,还是提到了钱。
“所以……”
”所以……”
刘郁眉头皱起。
永乐公主打量刘郁,顿了一下才道:“想和你做一桩生意。”
刘郁道:“生意?”
他松了口气。
不是要钱就好说,至于生意,还是听听比较好。
“是什么生意?”
永乐公主从腰中摸出了一枚钱币。
这是,西香币。
刘郁看了,立刻明白,果然如此。
永乐公主也看到了,这西香币里的庞大利润。
“公主也想,可以啊,自己做就好了。”
刘郁笑着说。
永乐公主收了笑脸道:“刘郁,我们都是明白人,讲明好了,你们盐商钱行发行出来的这所谓西香币说是西夷过来的银钱,的确有一部份是西夷的钱,不过从你盐商钱行的,却是你自己铸的。所以,这西香币,其实是私铸钱,没错吧。”
大殷朝廷用的是五铢铜宝,银两,金子。
币状的钱……只有西夷才有。
大殷是禁止私铸钱的。
刘郁笑了,他拈起一枚西香币道:“天下能人无数,这枚西香币,聪明人都知道的,那么,为什么,明明都知道,却还相信,并使用西香币?”
他站了起来:“是信誉。”
永乐公主道:“信誉?”
刘郁道:“不错,是的,就是信誉,又或者说,是信用。”
永乐公主道:“那又怎么样?”
刘郁道:“四通钱庄的底子,真正懂行的人都知道,因为四通钱庄是朝廷的背景,才可以汇通天下,才可以经营做大至如今的地步。但成也朝廷败也朝廷,四通倚了朝廷的势,生意可以做下去,而铸钱,就是另一回事了,正是如此,我才只好拒绝的。”
永乐公主道:“是……朝廷的信用?”
“因为有朝廷背景,所以大家明明知道会花费一笔不菲的抽成,仍是会把钱存入到四通换成汇票来做生意。即使朝廷有了变故,损失,也只是做生意的那一部份,可是,相信了朝廷,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这私钱,是我铸的,大家仍是相信,仍是愿意花我铸的西香币。可这钱若是朝廷插手进来,就没得玩了,我这么说,未知公主明不明白。不若这样,朝廷可以自己铸钱嘛,废两改元好了,就使用这币状钱好了。”
“是,因为钞宝事件吗?”
永乐公主叹了口气,挥挥手:“罢了,你回吧。”
大殷过去发行过钞宝。
是纸质的钱。
但因为朝廷缺钱就滥发钞宝而把信誉给毁了。
所以四通钱庄发展可以。
但如果是发行钱币,那就成问题了。
好在的是,私铸银币,和纸质的钞宝,是完全的两回事。
希望这一次,朝廷的财政可以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