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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朵和梁辰没有立刻将真相告诉许游, 唐朵先去给梁同打了个电话,寻求她的意见。

梁同却问唐朵, 她和梁辰是否还是各执一词?

唐朵一怔,第一次在公事上犹豫不决:“原本我不赞同,但是到了这步……我不知道。”

事实上, 她的心已经偏向了另一边。

梁同深知这一点,沉默片刻, 只说:“这是你们俩共同合作的case, 如果你们能达成一致,站在我的角度不会反对。稍后,你们把结果告诉我,但是无论选择哪一个, 都要先把解决策略想清楚再定。”

等唐朵一言不发的回到位子上, 许游却不在。

唐朵问:“她人呢?”

梁辰:“洗手间。”

一定是去哭了,或者是去冷静。

两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直到唐朵低声问:“如果告诉她,咱们要想另一套方案出来。”

梁辰安静的抬眼:“章先生不是已经准备了第二套么,我想,他会做两手准备,也是早有预感。”

毕竟两人相知十几年,知根知底,一个细节上的反常都会引起本能的质疑。

况且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允许他们隐瞒。

许游是成年人, 三十而立的年纪, 脑子清楚, 性格固执,做人做事都很坚持,又不是好骗的小孩子,她今天能自己把这番话说出来,恐怕也是花了巨大的勇气,恐怕也早已过了侥幸自我欺骗的那一关。

唐朵有些出神的想着,梁辰的声音传来:“是你说,还是我说?”

唐朵一顿:“你的意思是一对一?”

梁辰:“两个人都在场,她压力会更大。”

唐朵点了下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下咖啡店里零星几桌的客人:“这个地方不太适合,人太多了。”

然后,她又看向梁辰:“还是我说吧,女人安慰起来比较方便。待会儿我问问她,要不要换个地方。”

梁辰没有反对,只是站起身,低声说道:“和章先生沟通的事情交给我,待会儿不用顾忌太多,只用心对话。”

用心对话?

唐朵皱了下眉,她现在的顾忌已经够多了,怎么放下?

梁辰见状,抬手轻轻拨开落在她额前的流海:“你和我都没有章先生了解她,与其在这个时候试图找到一个方案帮她,不如先了解她的需求。在情感上,你会比我更明白她的无奈,痛苦。站在我的角度看,许小姐也认同你的一些观点,显然你比我更能切中她的脉搏。事已至此,尽管一试。我去帮你们清场。”

清场?

唐朵正在诧异,梁辰已经走到柜台前。

他咖啡店老板交谈了几句,不到两分钟,他就拿出了手机,似乎在转账。

很快的,那老板就眉开眼笑的从柜台走出来,分别去跟那几桌的客人道歉,并且分文不收他们今日的所有消费。

远远地,梁辰朝这边看了一眼,转身出了门。

唐朵的手机上也进来一条微信。

梁辰:“我在附近转转,有事call我。”

……

等咖啡店老板也出了门,还在门口挂上一个“暂停营业”的牌子,唐朵又在位子上等了几分钟,许游从洗手间回来了。

许游的眼睛有些红肿,显然已经洗过脸,坐下时才发现四周安静的不可思议。

“人都哪去了?”

唐朵从柜台那边取了一壶柠檬水回来,倒了两杯,说:“都走了。”

许游愣了一秒,明白了:“你们不用这么顾忌我的感受,大不了再哭一次,我不怕丢人。”

唐朵没接话。

安静片刻,许游吸了口气,问:“你留下来,是不是打算由你告诉我了?”

唐朵垂着眼睛,这一刻,忽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对”和“错”之间做选择,从来不是一件难事,如此价值观分明的判断,不值得纠结。

最难的是,两边选择都是错,两边选择都是对,两边选择都是伤害,两边选择都会遗憾,但站在中间的自己,必须要选一个。

没有弃权,没有第三个选项。

唐朵攥紧了自己的双手,将指甲抠进手心里,生疼。

又静了几秒,她才终于找回呼吸,盯着那杯渐渐不再晃动的柠檬水,轻声道:“章先生说,你前夫去世的时候,你差点熬不过来,他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将你拉回来。他还说,你和他都没有亲人在世上了,他害怕如果他不在了,没有人拉你一把……”

许游的眼泪缓缓从眼角滑落,她吞咽了两下,却压不下去喉咙里的窒息感。

她吸了好长一口气,才说:“邓凯离开,我很后悔。但我后悔的不是和他的感情,而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们没有真正的和解。我心里一直在怪他,他心里一直很歉疚,但我们都没有坦白。”

“唐小姐,你明白那种心情吗——你以为自己足够年轻,有能力,有时间,就算任性也无所谓,反正人生这么长,总是有机会圆满的,就算做错了也没关系,有的是时间让自己长记性,长教训。结果某一天你突然发现,时间多一分一秒都不会给你,你想认错,你想和解,那个人却来不及听。就算你对着他的墓碑忏悔,他也永远不会知道。”

“我十几岁爱上章言淳,到今年三十岁,我后悔的事情实在太多……后悔没有和他早点开始,后悔没有从林青手里将他抢过来,后悔浪费这么多时间在其他事情上,后悔和他吵架。至于你说,他怕他不在了,没有人拉我,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因为他不在的世界,我从没经历过……”

说到这里,许游已经泣不成声。

唐朵没有说过一句安慰的话。

现在说任何话,都等于放屁,什么“都会过去的”,“你会挺过来”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这一刻都是雪上加霜。

自然,更不需要任何毒鸡汤。

所有鸡汤,都是人力达不到时的自我安慰,片汤话。

唐朵只是瞪着窗外,觉得自己脸上冰凉一片,但她没有让自己哭出声,她小心压抑着,不愿更多的刺激许游,却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或许这一刻无声的陪她哭,是她唯一能做的事,虽然这也显得很拙劣。

等许游擦干了眼泪,又喝了两杯水,渐渐缓过来。

唐朵这才陈述道:“他为你安排了之后三年的事。纪念日,你的生日,他会给你惊喜。”

许游:“让我以为他一直还活着是吗?”

唐朵:“是。但是他也会营造出一种疏远你的感觉,让你将他当成是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慢慢地连心里话都不愿再跟他说。到那时,他‘去世’的消息传来,你也不会太伤心。”

安静片刻,唐朵自嘲的笑了:“当然,这套方案现在行不通了,章先生或许也料到会被揭穿,所以还准备了第二套。”

许游:“是什么?”

唐朵:“其实,他也有很多话来不及跟你说,那些是他的‘后悔’,他将他们都写了下来,用某种方式传达给你,只是不会一次让你看到。”

许游:“他要分三年?”

唐朵点头:“到那时候,你的哀伤会转淡,会有机会看到人生里新的可能性,会明白他的期望,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许游苦笑了一下,忽然问:“换做是你,做得到吗?”

唐朵一顿,眉头皱了皱,却没回答。

许游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直到唐朵说了这样一句:“我十几岁的时候,曾有过一次困境,很恐惧,不知道怎么办。”

许游问:“我想起来了,你也有过一个一起长大的竹马,和他有关?”

唐朵:“对。”

许游:“难道也历经了生死?”

这话听上去很讽刺,却是许游此刻真实的心境。

没有到她这一步,怎能感同身受?

唐朵:“因为我的任性,我的妹妹差点被我害死。”

听到这话,许游一怔。

她完全没想到。

唐朵:“她为了救我被车撞了。那一刻,我慌了,我很害怕。我不能想象如果她就那么走了,我该怎么办……她是我养父母的亲生女儿,如果我用死对他们赎罪,我会解脱,但我养父母不会。可是如果我活着,他们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看到我,哪怕只是想起我,心里都会疼。”

许游问:“后来呢,你妹妹她……”

唐朵:“她活下来了,但她的腿废了,因为延误送医。”

许游:“可你刚才不是说,和你那个竹马有关?”

唐朵突然低笑了一声,垂下头:“之所以延误送医,是因为当时有人阻止我们。意外发生之后,我惹到的那个小混混带着他的手下将我们困住,然后,他给了两个选项……”

……

那个小混混,说的自然是椽子。

唐朵玩车,引起了椽子的注意,椽子要泡她,却被她看不起。

再往后,所有人都知道唐朵和程征走到了一起。

椽子和程征早就有怨,加上这件事,简直恨程征入骨。

那天,椽子利用连晓峰设了个套,引他们入局。

他们上当了,试图交涉,但是谈崩了。

没办法,程征一手拉着唐朵,一手拉着连晓峰冲出包围圈,他们一路跑,不敢停,停下就是毒打。

不,可能不止毒打,还可能会死。

他们冲上大马路,椽子的人开车撞了过来。

关键时刻,唐朵被人推了一把,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停下来时,她看到了护住她的肖宇成。

但她不懂,为什么肖宇成会出现。

紧接着,她就想到唐果,心里一咯噔,转头一看,就看到了如同噩梦的一幕。

唐果倒在血泊里,是唐果推开了唐朵和肖宇成。

唐朵连爬带滚,让肖宇成赶紧报警。

可是肖宇成的手机却被椽子的人抢走,椽子的手下们就围在周围,拍照留念,幸灾乐祸。

唐朵去地上求他们,没有人理。

直到程征和连晓峰被抓了回来。

有连晓峰在手,程征不敢妄动,他也受了伤,却不重,可他被几个人联手制住了,根本无能为力。

连晓峰害怕极了,很快被椽子踹倒在地。

然后,椽子拿起一条棍子,用力打在连晓峰头上,连晓峰连叫声都没有,就晕了过去,头破血流。

这时,椽子的一个手下给他出了个主意,椽子开心地哈哈大笑,对程征说——两边只能选一边带走,要么选连晓峰,要么选唐朵。

哦,如果选唐朵,还能附赠一个唐果。

唐朵倏地瞪向程征,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的。

她甩了甩头,试图喊:“我留下,你把唐果带走!”

唐果不能再等了!

可她的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等她终于看清了东西,见到程征困在几个人中间,他低垂着头,不再挣扎,肩膀似乎隐隐在抖动。

然后,唐朵清楚的看到,他的手指颤抖着抬起。

他指的是不省人事的连晓峰。

那一刻,唐朵跌坐在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晓峰被程征扶起,他颠簸着将连晓峰脱离人群。

椽子蹲在唐朵面前,朝她脸上啐了一口,说:“怎么样,你现在跟我,我就亲自把我小姨子送到医院。”

那一刻,唐朵什么想法都没了。

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低着头,忽然笑了一下,对椽子说:“好啊。”

椽子大喜过望,问她怎么证明?

唐朵冷笑着说:“你把头伸过来。”

椽子有点半信半疑,却还是靠了过去,他有这么多人在,他怕什么?

唐朵也知道这时逞一时之勇,给他一巴掌,或是任何拳打脚踢,都没用。

唐果要送医院,这是第一件事。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捧住椽子的脸,亲上那张让人作恶的嘴。

四周响起欢呼声,响起此起彼伏的拍照声。

唐朵却一点都不在乎。

她退开距离,第一句话就是:“现在,送我们去医院。”

椽子鬼迷了心窍,答应了,尽管他的手下说,要不先干了这个女人再去。

唐朵握紧了拳头,指甲插进手心里。

她的下巴在抖动,却硬是笑道:“现在就送她去。如果救不过来,我就跟你同归于尽。但是相反,只要她没事,我说话绝对算话。”

到底是一条人命,椽子不敢玩太大。

唐果被送进了抢救室。

唐家父母赶到时,慌了,懵了,抓着唐朵摇晃着,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果为什么变成那样!

唐朵默不作声的跪下去,终于哭了。

那天,她尝到了什么是“后悔”。

她恨程征,恨他的“选择”,但更多的是恨自己。

……

唐朵简单将这个故事讲了出来,却轻描淡写的略过重点。

许游听了,好一阵出神。

然后,她听到唐朵说道:“后悔的滋味我试过,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劝你任何事。让你放下,让你放手,那些话我不会说。如果当初我妹妹没有救回来,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该怎么做。章先生的事情,你现在已经都知道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也许对你,对他,更重要。”

遗憾注定要造成,最难的是,要一边痛苦着,一边艰难的找到对策。

哭过了,怨过了,却还是得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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