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梁星的话题, 止步于唐朵的一句告知。
后来两天大家都各司其职, 忙着收拾,忙着打扫, 也没什么时间安静地坐下来聊天。
梁辰没提,唐朵也不问, 她本来就不是八卦的人, 反倒是张迅, 趁唐朵给自己的伤口换药的时候, 跟她打听起来。
张迅:“哎, 你说他们兄弟俩逗不逗,难道没有联络方式吗,要去的时候提前说一声也好啊。实在不行, 来这里也行啊。梁辰的弟弟不也是咱梁姐的侄子吗,怎么从没听梁姐提过?”
唐朵在结痂上上了一层透明的药膏,用来帮助长新肉, 这两天手心开始觉得痒了,还得忍着不能抓, 索性用纱布包起来。
听到张迅的话,唐朵眼睛都没抬:“亲兄弟也有不亲的, 梁辰之前一直在国外,和家人相处不多。”
张迅:“既然不亲, 怎么又突然来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唐朵没吭声。
张迅便把头凑过去, 小声怂恿:“我说, 你好歹也是人家女朋友, 关心一两句总是应该的吧,要是什么都不问,反倒显得你生疏见外,要不……”
唐朵安静了两秒,抬起眼皮,用刚刚包好的手推开张迅的脑袋,似笑非笑的说:“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么?”
张迅:“什么?”
“像我小时候看的那些家庭伦理电视剧,每一部里都有一个好打听的三姑六婆,生怕别人家不发生点事,一旦发生了就立刻贴上去八卦,然后一传十十传百。”
张迅“嘿嘿”笑了两声:“你小时候怎么爱看这些啊?不过这么一形容,也挺贴切的。”
唐朵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小时候没家,自然想看看有家的人生活是什么样。”
张迅一顿,不说话了。
唐朵扫了他一眼:“怎么了?”
张迅直直的看着她,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心疼你。”
这话从张迅口中吐出来,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唐朵直接给他一个字:“滚。”
……
梁星的事,唐朵到底也没问。
她和梁辰似乎还没到打听对方家事的地步,何况对于她来说,家人本来就是独特的存在,有好,有坏,不能选择,只能接受,磨合。
十二岁以前,她没有家人,在她印象中,亲生父母死于意外,父母们生前的亲戚对她选择了遗弃。
十二岁以后,她有了唐父、唐母和唐果,一家三口对她好的不像话,一点都不像是童话故事里应该发生的脚本,反倒是她,整天不安分,喜欢找刺激,把自己玩进去不说,还搭上唐果一双腿。
站在这个角度,唐朵自然也能想象的到梁辰的难处。
他们的家都在本地,却都没有回家住,绊住脚的不是路途,不是亲疏,恐怕只是心里的一道坎儿。
她心里有愧,不知如何面对,只能躲。
那么他呢?必然也有原因吧。
是什么样的原因,有家都不回呢?
一定很难以启齿。
……
又过了几天,手心伤口上的结痂掉的七七八八,新长出来的肉是淡淡粉色,唐朵又擦了一层药膏,不再用纱布裹着。
结果,纱布前脚才进了纸篓,她后脚就接到肖宇成的微信。
肖宇成:“伤口长得怎么样?”
唐朵:“不错,没有增生,就算有疤也会很淡。”
肖宇成:“那好,那你尽快回家一趟吧,叔叔阿姨又开始念叨你了,你找个遮瑕膏盖一下。”
唐朵:“嗯,今天就回。”
肖宇成一愣:“啊?怎么这么配合?”
肖宇成八成是贱骨头转世,她不回去,他就念叨,她说回去,他又犯贱。
唐朵没回,直接关掉聊天窗口,在卧室里将自己收拾干净。
踏出门口时,张迅就靠在开放式厨房的案台上吃垃圾食品,见到唐朵的打扮吓了一跳,连忙抹干净油手,咋呼起来。
“你穿成这样要去相亲啊?”
唐朵在心里骂了一句:“回家,见我爸妈。”
“哦。”张迅又恍然大悟的降低音量:“应该的,应该的。”
唐朵站在落地镜前审视自己,一身素净的连身裙,有点高腰,袖子上有点装饰,外面她多穿了一件小外套,脚下一双皮鞋,带点跟,头发梳得很顺,发尾她特意吹过。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温暖祥和,还有点刺眼。
她正准备拿起包出门,这时,梁辰房间的门也开了。
一身笔挺的休闲装,全是淡色调,还有一双休闲鞋,头发梳整了,眉目很淡,眸色漆黑。
踏出门口,他的目光就缓缓落在立在门口的唐朵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勾起唇角。
“我回家一趟,晚饭别等我。”
“嗯,我要去一趟孤儿院,把捐款和义工的事落实一下。”
话落,两人便不约而同的往门口走。
梁辰:“需不需要我开车送你?”
唐朵:“不用,我还要先去买点东西,各忙各的吧。”
梁辰:“嗯。”
张迅的声音突然跟了过来:“孤儿院?哪个孤儿院?”
梁辰:“立心。”
张迅:“咦,你要捐款?那个……”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唐朵也一直在给这家捐款,只是话到嘴边又噎住,同时接收到唐朵瞟过来的眼神。
他们有言在先,这事要保密。
于是,张迅的话很快就变成了:“那个,我也在给那家捐款。”
梁辰点点头,没说话。
……
唐朵回家之前,照例先去了一趟超市,可是刚进门口,就停下脚,她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如果买一大堆补品回家,指不定要花个大几百小一千,爸妈肯定舍不得吃,堆在柜子里等逢年过节送出去。
与其那样,还不如把钱省下来,再有半个月,唐果要去英国手术了,到时候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想到这里,唐朵又走出超市,叫了辆车开去唐家。
唐朵提前没说过今天要回来,肖宇成多半是想给唐家父母一个惊喜,也没透露,她回来的时间有点巧,刚好撞上唐母送了几个陌生人出门。
一照面,都愣了。
那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是房产中介,另外几个明显是来看房的。
唐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就听那中介说:“那价钱的事,您再想想?”
唐朵上前几步,问:“请问,开了多少价?”
中介一愣,看看唐朵,又看看唐母:“您是?”
唐母连忙介绍:“我大女儿。”
中介立刻跟唐朵打招呼,笑的一脸褶子。
唐朵声色未动,目光缓缓略过后面几个来看房的人,又落在中介脸上:“开了多少价?”
“朵朵!”唐母拉了她一下,但她没理。
“就,就……”中介见唐朵这样,也知道她不好惹,做了这么多年房地产上的倒买倒卖,心里多少也有点数,八成是这一家子意见不合,父母要卖,女儿不同意。
于是,中介也没纠缠,连忙寒暄了两句说回去电联,便很快带人走了。
唐朵扫了几人的背影一眼,跟着唐母进屋。
一进门,唐朵就问:“爸爸呢,果果呢?”
唐母收拾着茶几上的茶杯,说:“你爸在书房,果果去孤儿院了,今天周二,她要去做义工。”
唐朵蹲下身帮唐母收拾起来,声音很低:“手术费还差多少?”
唐母动作一愣,连忙解释:“哎,我们想卖房,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就是现在年龄大了,你爸觉得郊区空气好,环境好,我们就想……”
话说到一半,唐母对上唐朵的目光,顿住了。
母女俩对看了几秒,唐母终于叹了口气:“果果的腿,是我和你爸后半辈子唯一的希望,砸锅卖铁,我们也得拼一拼。”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趁唐果去孤儿院的时候把中介和买家叫来看。
唐朵没说话。
唐母又念叨了几句,人老了,不中用了,指望不上太多事了,眼下就这么一个盼头,哪怕忙了一圈回过头来空欢喜,他们也得在这个时候搏一搏。
唐母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别怪自己,孩子。”
唐朵的眼睛渐渐发热,低下头,一个字没说。
唐朵留下来和唐父、唐母一起吃了午饭,还跟唐父喝了一小盅白酒,忍不住多吃了点唐母炒的花生米。
唐母炒下酒菜是一绝,当初也是因为这份手艺才让唐父惦记上了,可惜唐果一生下来就对花生过敏,一喝酒就脸红上头,不能陪唐父一块儿。
后来,唐朵来了,她一来就喜欢上吃唐母做的花生米,十六岁就开始偷喝唐父的酒。
唐母发现了,气急败坏的说了她一通,唐父知道了却哈哈大笑,直说感觉多了个大儿子,挺好,挺好。
饭后,唐父进屋去睡午觉了。
唐母收拾屋子的功夫,唐朵已经将碗盘刷了出来,简单清理了一下炉灶和案台,手里忙活着,脑子里却在想卖房的事。
等唐母进来厨房,唐朵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几句,唐母见她平和下来,这才告诉她打算,说是等唐父和肖宇成陪唐果去英国开始手术,唐母一个人留在国内把卖房的事落实,把钱给他们寄过去,余下的在郊区整套便宜点的房子,等唐果回来,就算再有意见,也是米已成炊了。
唐朵点点头,嘴上一句意见也没有。
……
到了下午两点,唐父睡醒午觉,唐母进了屋去休息。
没过一会儿,肖宇成来了。
他刚下了急诊科的大班,两宿没怎么睡,一身疲倦,见到唐朵来了,还有点称奇。
唐父正在书房里喝茶、练书法。
唐朵也没管肖宇成上了多久夜班,直接把人拉到外面的小院里,把卖房的事一说,连肖宇成都愣了。
他的样子不像是装的,看来是真不知道。
沉吟良久,肖宇成问:“你打算怎么做?”
唐朵冷冷的看着他:“手术费到底要多少,你上次说钱够,够了怎么还要卖房?”
肖宇成叹了口气:“除了手术,还有后续的复检,调理,那些地方也要出不少。我这里也在想办法……”
隔了一秒,见唐朵皱着眉,一脸凝重,便又说:“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依我看,这个房子也未必能卖得掉。”
唐朵:“为什么?”
肖宇成小声说:“今天在医院听说的,我们院的头等病房进来一个病人,好像是做房地产的,还提到这片地皮,说有开发商看上了,今年就要落实拆迁的事。”
唐朵:“消息可靠么?”
肖宇成:“这我就不知道了,等等看,也许过阵子会出新闻。”
唐朵垂下眼,半晌才问:“哪家地产公司?”
肖宇成:“梁辉地产。”
唐朵一愣,倏地抬眼看他。
肖宇成问:“怎么了?”
唐朵又很快恢复平静:“没事,就是觉得耳熟。”
肖宇成:“当然耳熟了,梁辉地产可是咱们这儿数一数二的,你就算没见过他们的办公大楼,也应该在新闻上听过……”
他正在科普,原本还打算长篇大论,话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了。
唐朵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的目光直直的越过她,落在后方。
肖宇成那种目光,唐朵很熟悉,许多年前在医院的走廊里,他也是那么看一个人的,后来还和那个人厮打在一起。
意识到是谁,唐朵心里突突跳了两下,终是叹出一口气,回过身。
院门外,站着两个人。
矮一点的那个身材更敦实,是被唐朵拉黑的廖岩,他手里拿着几个大礼盒,一动不动的站在高个儿的旁边。
高个儿男人有些清瘦,头发剃的很短,脸如刀削,眼睛定定的落在唐朵身上,正是程征。
肖宇成皱着眉,小声对唐朵说:“你先进去,我来应付。”
唐朵没动,只看着程征。
静了两秒,唐朵率先迈开腿,拉开院门走出去了,不到几步,就来到两人跟前。
肖宇成有点着急,立刻跟出去,却被廖岩挡住。
日头有点晃眼,天渐渐热了。
唐朵也没有要跟他杵在阳光下对峙的意思,很快就略过他,走到阴凉地下。
程征停了一秒,跟上去。
……
春末,风有点大,吹着头上的树枝刷刷作响。
恍惚间,又想起以前的事。
那时候,唐朵玩车,玩得风生水起,还在一个大家都认为很牛逼的比赛上赢了程征。
后来程征发现是唐朵,又来念叨,又来管教。
她拽拽的站在那儿,仰着头问他:“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我听你的话?”
大家都在说,只要能在比赛上赢过Sunlight,就能睡她。
程征愣住了,脸色突然有点不自然。
她脸上也有点红,明明害羞了,却还故作镇定的说:“你赢了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眼神也直勾勾的盯着他脸上的表情。
他别开脸,有些恼羞成怒:“丫头片子,别不识好歹!”
她笑了,低着头,没说话。
地上,落下两道影子,挨的很近,几乎相叠。
她用脚尖戳了戳,看着地上那道比较高的影子,侧着头,头发被吹乱,还用手乱拨的样子。
笨蛋,就算比了,她也会故意输的啊。
……
风有点大,迷了眼。
唐朵有点烦,拨开蒙在脸上的头发,先一步开口:“以后不用再买那些东西了。”
她指的是廖岩手里的礼盒。
隔了一秒,她对上他的目光,这才发现他的眼窝比几年前更深,眼睛很黑,却没有光,连眼尾锐气的棱角都变得柔和。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要赎罪,可以变现。我给你个卡号,你什么时候想扔钱了就扔进去。唐果马上就要手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