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龙城外,瑜谷的流清泉公爵、舞塔的祈月风眷公爵早已将各个军团安置妥当。但可能是由于物极必反的定理,太过“妥当”了,军营中的气氛已然骚动不安。尤其是这一两天,每天不仅有大量的醉酒士兵会到起龙城下谩骂,甚至不断有逃兵出现。这种景象一点不像宣誓效忠的诸侯前来首都小命,反倒像是对坚城利堡久攻不下从而士气低落的部队。
赫冼伯爵很清楚这种骚动从何而来,且不说边境的战况有多么胶着,千里迢迢赶来首都,这么多天了,却连城都不让进,换了谁还能平心静气?虽然他早就邀请过流清泉和祈月风眷两位公爵单独进城,但都被拒绝了。
赫冼伯爵陪同着神裔帝国的王位继承人遥烛孤影站在坚实而肃穆的起龙城头看着城下的躁动,虽然身边甲士林立,城中也驻屯着足以抗衡他们的军队,但他的心里却在不停地叹息:
哎!他们都是宣誓效忠的诸侯,如今却都快要连“忠”字怎么写都忘了!国家的边境有难,明明是应该全国上下同仇敌忾的时候,然而九大家族中却有六个想要隔岸观火,还有一个的野心昭然若揭。城下这两个是好说歹说才请来的,若不是咸马和他们的领土都有接壤,肯来?
“相国大人,还不打算让他们进城吗?”
遥烛孤影王子身形伟岸,虽然还没满二十岁,却已是一身凛然的正气。据说,他和父亲遥烛骥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他身着整洁的锦缎长袍,扎着得体的发髻,浓眉大眼,英姿勃发。但是他很少笑,对世事总是用最严谨的态度面对,因此,很少有与他非常亲密的人,为此,孤影王子的生活中缺乏了许多他在这个年龄应有的乐趣。
“不能啊!看他们这种样子,能放进城来吗?自然,两位公爵是不可能公然反叛的,但他们手下的士兵进了城会干出什么事来,恐怕谁都无法预料了……”
赫冼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而遥烛孤影却不以为然,
“我觉得这不成问题,如果他们敢乱来的话,依法处置。”
这冷峻的回答让赫冼不禁发笑,
呵呵,真是个孩子啊!依法处置,要是真的什么事都能依法处置,这个国家就好处理了!不过孤影王子说得也对啊,本应依法处置的……
“王子,如果依法的话,难免会有人头落地。这样的话,他们还能和我们同仇敌忾吗?但如果放任他们在城中肆虐,起龙城的百姓们便会对我们失去信任。这就是政治,不让他们进城,是权衡利弊后的决定。”
其实何止是城外,城内的骚动已经让赫冼焦头烂额了。御前会议的成员莫名失踪,本应在今日如期归来的国王却迟迟未到。而身边的这位王子,遥烛孤影是个正直的人,但他将来要统治的是一个帝国,必须学会适度的张弛。
“我会和国王一同前往咸马,届时整个朝廷会由战时摄政王东姬绽公爵主持。你将正式进入御前会议,协助大人处理朝政。王子殿下,请你一定要用最谦恭的态度与这位大人共事,多向他学习,你会收获颇丰的。”
遥烛孤影诚恳地点了点头,但是眼神中依旧透着一丝顾虑,
“相国大人,你对他了解吗?这位东姬大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赫冼清楚,虽然那时候遥烛孤影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但他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他的母后去了桂江之后,便从未再回来过了。虽然父王从未正式提起过这件事,但孤影王子明白,她死了。他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每个人都是立体的,不可能单纯地描述一个人,尤其是东姬绽这样的人。
“他是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其文韬武略百年难遇。如果你想……”
正当赫冼感慨万千之时,一名侍卫匆忙赶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王子殿下,相国大人,在流经瑜谷翠竹城的羲赐江滩上,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因为这具尸体穿的是朝服,所以被火速送来了。现在就放在流清泉公爵的营地里,他请相国大人赶紧去看看!”
赫冼感到无比的震惊,同时又十分兴奋,他多半能猜出是谁!与孤影王子对视一眼后,他匆匆赶出了城外。
瑜谷的军营驻扎在起龙城东北方向的一片丘陵之中,这里不仅水源丰盛,崎岖的地形能有效阻隔骑兵冲杀,是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要地。流公爵的主营设在这片丘陵的制高点,可以观察到营地周围的任何情况,与起龙城遥相呼应。
赫冼在瑜谷士兵的护送下进入了营地,实际上,军营内部的军容要比表面上严整不少。也许,那些醉酒的、闹事的士兵是故意的呢?这个他说不好,唯一知道的是,那些士兵看待自己的眼神不是非常的友善。
进入流清泉的营帐后,一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恶臭扑面而来。一具高度腐烂,肿胀变形的尸体横躺在一张桌子上,已然呈现出了巨人观。这具尸体的血液早就流干了,破碎的皮肤呈疾病的灰白色,浮在这具躯壳之上。显然,看脸是绝对认不出来,莫说表情,连两颗眼珠都不知所踪了。只是身上的衣物还算保留的完整,虽然也有破损,至少可以辨认出是朝服。
“知道是谁吗?”
可能是观察得太过投入了,赫冼到现在才注意到流清泉公爵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
“啊——流公爵,失敬失敬。”
流清泉公爵体态肥胖,穿着宽松的丝质长袍,长袍上绘着一只体型巨大,面色狰狞的巨貘。这种瑜谷特有的凶悍猛兽通体黑白相间,尖牙利爪堪比北境的洞熊——这是流家族的族徽。
“赫冼伯爵,”
流清泉很不耐烦地向他抬手回礼,又问了一遍:
“知道他是谁吗?”
“帝国监察大臣,穆托。”
赫冼聊起他金色的头发说道:
“他是一个帕提斯人,在国王陛下前往桂飘城的前一晚进行例行王宫巡查时失踪了。连带那一队侍卫也全部人间蒸发了。”
赫冼皱着眉头,伸手去翻动穆托的尸体。虽然臭气熏天,但他显然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即使高度腐烂,胸口的贯穿伤却清晰可见。他将尸体整个翻了过来,后背同样有一处伤口,只不过更宽一点,看来这一剑是从背后捅进去的。
“我的仵作已经检查过了,那一刀没有捅死他。他的喉咙里都是淤血,真正的死因是被掐死的。”
流清泉走到了赫冼的身边,对他说道:
“但这不是重点,反正都已经死了。我想知道的,是起龙城怎么了?不让我们的军队开进去就算了,那可能是赫冼大人你的戒备心太强了;可是为什么单独邀请我和祈月公爵进城?现在又被我找到了这个帕提斯人……怕是我们进了城,早晚也会泡在羲赐江里了吧?”
赫冼顿觉气氛异常,他猛地一回头,一队士兵已然冲进了帐内!
“赫冼大人,没有别的意思。山里的蚊虫颇多,弟兄们受不住。走!”
在瑜谷士兵的“保护”下,赫冼骑行在流清泉的身旁,来到了起龙城下,身后满是流公爵的军队。
他眯起眼睛抬头望着起龙城头的遥烛孤影,由于已是日落时分,斜射的余辉令他难以睁开双眼。
“流清泉,你想造反吗?”
只听得遥烛孤影王子用那几近咆哮的呼喊质问着流清泉,他身后的弓箭手已经拉开了弓弦。
“殿下,请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想进城,我们不敢有非分之想!赫冼大人已经很清楚这一点了!”
流清泉公爵推了他的后背一把,他的马向前挪了几步。
“殿下,不可开门!外军进城必乱!更何况我们不可能只让瑜谷的军队驻扎在起龙城里,那样的话祈月公爵一定会愤然撤军的!”
听到这番言语,流公爵愤怒地抽出来佩剑,架到了赫冼的脖子上!
“赫冼!你少在这里挑拨是非!我流氏家族世代忠良,只不过是想驻军起龙城,怎么就成外军了!王子殿下,你千万不要……”
正当流清泉慷慨激昂地进行着一番说辞时,一支利箭刹地飞来,精准地打在了他手中宝剑的剑刃上!只听得“噹——”的一声,他手中的剑被飞来的箭矢弹飞,落地时直插在了地理!
“谁!”流清泉猛地回头,顺着他目光的方向,赫冼望去,只见远处的天际线边,一对装备精良的铁骑已然摆开冲杀的阵势,与城中的王军正对瑜谷的军队形成了夹击之势!
那队铁骑执着绘有银翎虎的大旗,只见队伍最前方的那个贵族,他正手执一柄长弓,骑在一匹强健的战马之上。夕阳的余晖照耀在他的战甲之上,显得熠熠生辉。赫冼注意到流清泉的脸颊上虚汗直流,之前趾高气昂的气场顿时烟消云散。
“战时摄政王,东姬绽!”
这是赫冼这一辈子第一次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如此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