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城并不算小,在卫州,应该算是卫州城以外的第二大城。
但是这里的人口并不多——至少在三五天之后,城内不会再剩下多少活人。
究其原因,只是因为王兖在遵循陆鸿的军令撤军之前,并没有将军队完全撤离,他将占领卫州之后征召的团练兵全都留在了本地。
而正是这些成建制的团练兵的存在,使得汗国大军在接收卫州之时在共城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所以按照惯例,此时正在屠城……
共城的城楼之上,并没有胡人士兵在站岗,只有李枭单独倚着城垛,仰望着星空,好像一个无言独上西楼的诗人。
他喜欢屠城这种事情,因为他驯养着几千头猛兽,养兽军是需要消耗大批食物的,而屠城这种事恰恰能给他提供取之不尽的肉食……
他看着天边如钩的弯月,吹着徐徐清风,听着身后城中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似乎极有赋诗一首的冲动。
但是他张了张嘴,只发出一段短促的“呃……”的声响。
他没能将心中的那股诗意成功抒发出来,所以他有些憋闷,被那些充溢的灵感和作诗的冲动而鼓胀着,导致憋闷。
所以他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感到有些羞愧,并且好像做贼心虚一般左右望了望,在确定无人瞧见他的窘状之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如果是李超那家伙的话,应该能够做出两句蹩脚诗罢。
他想着。毕竟那小子成日里学着南边的文人穿着文士服,举着折扇,看起来一幅人文骚客的模样,其实是附庸风雅罢了!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并没有多远的苏门山上,心中估摸着自己的兽军应该已经悄悄上了山。
这时城楼上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音,李枭回头望去,只见夜色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窈窕的黑影,看起来有些诡异,也有些瘆人。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那道黑影的曲线十分诱人,只是这么一瞥之间,就已经勾起了他许多原始的渴望!
“你能不能命令屠城先停一停?”那道黑影问道,声音软糯动听的,语气却有些生硬。
李枭听见这声音,身体中的渴望便愈加强烈起来,双眼之中毫不避讳地闪烁着淫邪的光芒。
“为甚么要停?”他咧着嘴问,好像有些不解。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对方并不喜欢屠城这种游戏,甚至每次开始屠城之前,她都会远远地避开,以防听见那些叫人热血沸腾的惨叫。
当然,这种热血沸腾仅仅是对于李枭而言。
“你没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了吗?汗王不是命令你去‘招待’客人?”
声音中能听出一些不满,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其对李枭的诱惑力。
他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地转眼,望了望比夜色更深沉的那片山体,然后流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说道:“我自有分寸。倒是你,如果不愿意听那种声音的话,我们可以找一个封闭些的房间,聊一聊心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他那野兽般的眼光将那黑影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仿佛要穿透黑暗,穿透一切阻碍他目光的东西,好好地享受一下视觉上的快感。
那黑影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冰冷:“你再看,信不信我射瞎你的眼?”
李枭仿佛有些畏惧,悻悻地收回了一些目光,但是眼角仍然有意无意地向对面瞟着,嬉笑着道:“你哥成天带着那个汉人女子,夜夜都大肆挞伐,我为甚么就不能想想?再说汗王将你我一起安排在共城,意思难道还不清楚吗?”
那黑影冷笑道:“甚么意思?汗王让我看着你!”
李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并且向前走了两步,断断续续地笑道:“你……哈……你看着我?可是……哈哈……汗王和我说,让我……哈哈……看着你!”
他说完话之后,眼神突然便冰冷起来。
那黑影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说道:“那么汗王让你动手,你为何至今还在犹豫?屠城难道比对付敌人还要重要?”
“敌人?”李枭忘了黑夜中的苏门山一眼,不屑地道,“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动手……但是我现在好像并不想……”
那黑影没有说话,身后的共城之中仍然不断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让她觉得一阵阵地心悸,并且忍不住掩住了口,似乎在强忍着几欲作呕的冲动。
李枭又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城楼的屋檐下,将自己的身影也没入了黑暗之中,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人,笑道:“李超带着的那个女人叫甚么来着?好像是叫青鱼?听说是前年在?水之战中,从一个周人驸马身边顺手抢过来的……这种荒唐事你怎么不管管,偏偏要来管我?”
“你总是提这些无聊的事情做甚么?”黑影有些不满地说。
“做甚么?”李枭忽地森然冷笑道,“我父王在那一战死去,你哥却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做点儿甚么?”
他越走越近,声音也愈发寒冷:“我告诉你萧婉,你姓萧,我姓李,即便我对你做了甚么,义父也只会玉成好事,不会把我怎样!”
原来那黑暗中的女子,正是契丹王萧超的妹妹,曾经的契丹公主,也是如今汗国的公主,萧婉。
至于为何其兄与奚王都改姓了李,她却仍旧姓萧,却无人知晓其中的缘由了。
这次李嗣原驻扎在卫州城,准备南下攻打青州,而李枭与萧婉却被留在了共城,与心想的李超一道儿防备西面的周军。
至于将这两人同时留下的目的,到底是让萧婉看着李枭,还是给李枭提供近水楼台之便,那也不得而知。
总之汗王的心思,并不是人人都能猜得透。
李枭见她不语,自以为得计,便邪笑着更向前走,忽听“嗖、嗖”两声破空之响,他常年在荒野中练就的超强反应使得腰腿上自然发力,猛然向后倒纵,贴地连滚三圈,这才十分狼狈地爬起来。
就在他原先所站立之处,两支弩矢斜插在地,箭簇上散发着幽蓝的光泽。
“萧婉,你疯了?!”
李枭愤怒地咆哮着,却毕竟不敢再过分相逼,只是站在原地,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瞪视着那黑夜之中的阴影。
萧婉对他的暴怒无动于衷,淡淡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甚么,老奚王的死,纯粹是你的借口!当今汗王没有子嗣,我哥与汗王更加亲近,又是义长子,所以你不甘心屈居我哥之后,想借周人的刀害死他,对不对?”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但是李枭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身上充斥着的欲望也渐渐变成了骇人的杀意。
他先开敞着的布褂,露出了挂在肋下的两支带鞘的匕首,以及一道一尺多长的疤痕。
那条疤痕好似一条长长的蠕虫攀附在他油亮焦黑色的皮肤之上,在月光下分外显眼,狰狞而可怖!
李枭伸手攥住两柄匕首,尾指轻轻抚摸着从胸口一直到后腰的疤痕。
那是在攻打南州时,被那位安东大将贺高的左手刀所伤,也正是因为他的这记重伤,使得汗国大军失去一臂,进攻受挫,这才在攻下南州之后,便对安东再无寸进……
其实在他的右肩胛骨位置,还有一个碗口大的伤疤,是周人那种骇人的火器所造成的。
当然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先受到了周人火击器的偷袭,也不至于败在那娘娘腔贺高的手上!
只听“嚓”的一声,他已经将那两柄匕首从肋下拔了出来,双手分持,然后再次缓缓向萧婉逼近……
……
……
苏门山上,隐隐然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虎啸狼嚎之声,数千骑军连人带马安静地匍匐在山溪边的草地上,一面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一面安静地等待着统帅的命令。
“见渔,你有多大的把握?”李嫣压低了嗓音问道。
陆鸿此时就在她的身边,月光穿过婆娑的树影,从枝桠树叶的空隙当中撒漏进来,斑斑点点地落在他的身上,使他身上的盔甲镀上了一层斑驳的纹样。
他听了这话便沉吟了一会儿,月光将他的脸色照得阴晴不定。
原本他是颇有几分信心的,但是如此长的时间过去了,共城那边都没有任何动作,这让他渐渐地有些吃不准李枭的路数……
“六七成罢。”他说,“李嗣原驻扎在卫州城,并且已经派人前往河南道打探,我猜他九成九是想打青州。这是李枭唯一的机会……”
听到他俩在讨论战事,随同而来的皮休也凑到近前,好奇地问:“陆帅,你给李枭的信上到地写了啥?”
陆鸿笑道:“李超驻扎在新乡,我让李枭把新乡的布防图给我,然后我去把新乡打掉!”
皮休双眼瞪着他,好像看着鬼似得,一脸不信之色:“他能把新乡的布防给你?你是他爹?”
李嫣听见这粗俗的话,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老皮与陆鸿的关系非同寻常,皮休虽然未能被卢梁收为嫡传弟子,却终究是引进了神机门中,因此说话之间并没有太多客套忌讳。
李嫣捂着嘴笑完,向陆鸿瞧了一眼,便对皮休笑道:“皮大哥,见渔虽然不是他爹,却能让他安心当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