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威武!”
“大唐——威武!”
攻城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攻城锤砰然撞击声、床弩轰鸣声、兵刃交击声、鼓声、号声交相辉映,响彻云霄。
陆鸿跨着迟行,在青州城西南外几里处的一座小山岗上,遥遥观察着前方激烈的攻防战。
武晏也算是兵法大家,四面佯攻两遍,就察觉出东门西门防守最是薄弱,于是尽撤南北兵力,在东、西门外各屯重兵。
陆鸿见唐军十多个黑压压的三千人方阵在西门一千五百步外严阵以待,几十个骑兵队在方阵中间穿插奔腾,带起漫天的尘烟。
几十面杂色旗帜簇拥着一杆三丈高的大纛,其下一员大将身披亮银重铠,乘着四马朱漆战车,正在遥遥指挥。
忽然令旗分处,烟尘渐止,八架巍峨高耸的云梯咔咔咔从方阵间开了出来,并排布于阵前。
令旗再举,“呜——嘭”两声风响,阵后投石机网兜弹出,两枚磨盘大的石弹划过天际,轰隆隆两声巨响,一枚砸在坚厚的城墙壁上,整个城墙都微微一晃;另一枚直接落在城上,撞塌了两段城垛,将几名周兵砸得嗷嗷乱叫。
城下唐军齐声欢呼:“大唐——威武!噢噢噢!”
此时城下牛皮大鼓蓬蓬敲响,四个方队一万余人踩着鼓点“踏、踏、踏”地向城墙逼近,八架云梯紧随其后。
一千步,“咔——嚓”一声,四个方队盾牌齐举;八百步,城上开始落下零星的羽箭;六百步,弩机声响,城上手臂粗的弩箭一排排往下齐射,顿时将举牌的唐军连人带盾射翻一片。
唐军令旗再举,几面蒙皮大盾分别由十几人抬着运到阵前,支竖起来,摇摇晃晃,堪堪挡住弩箭的射击。城下的车弩也立即回击压制,你来我往,双方惨叫不绝。
转眼间唐军已经推进至离城三百余步,此时城上已然箭矢如雨,泼洒下来,云梯上的唐军弓手也张弓搭箭,居高临下地一阵乱射。
百余步时,大纛下鼓声突然加紧,四个方阵猛地加速前行,阵型一分,几副登墙梯竖了起来搭到城墙之上,众军齐声呐喊,奋勇攀城。
眼看着云梯上百余人同时垂落,立时抢占了一段城墙,硬生生从大周守军之间撕开一道缺口!
唐军当即令旗舞动,又是四个方阵跟上,城上唐军越聚越多,城下又前赴后继,攻城锤也推到门前,开始冲击城门。两军顿时进入贴身肉搏的白热化阶段,一应弩机投石全都弃用。
瞧这阵势,西城攻破只在顷刻!
陆鸿在这山岗上瞧着,只能干着急。突然一声彻天裂地的长号吹响,西城上竖起一杆“李”字大旗,只见城墙之上杀出一队陌刀兵,护着一名大将抵死劈砍,杀得唐军节节败退,不一时竟抢回半截城墙。
原来是李毅亲自上来督战!
周军气势虽盛,奈何唐军源源不断,又渐渐扳回劣势。
这边城上杀得难分难解,那边南门突然大开,数千骑兵从三个门洞之中同时涌出。
这些骑兵如风似电,迅捷无比,甫一出现便杀散了南门外结阵的几千唐军,继而兜了半圈,径直向西门冲来!
当先一将银盔锁甲,挥舞着一杆铁矛,左突右刺,当者立毙,正是左军司马巽!
唐军方阵间的几十队游骑不用下令,便自行扬蹄跃马,四面八方奔驰出来,在阵前凝成一股,向着左军倾轧而去。
司马巽岂是等闲之辈,马鞭一振,在嘈杂的战场中清晰地发出一声“啪”的脆响。左军骑阵当即结成锋矢之阵,与唐军骑阵对冲。
城上城下攻防两方此刻都停了厮杀,竞相呐喊鼓噪,为己方骑军助威,有的唐兵甚至就爬在登墙梯上挥舞着横刀往下叫喊。
眼看两军骑阵相近,呐喊声顿时高到一个极点,突然两边骑阵不约而同地一分为二,各以正奇相攻。一次猛烈的冲撞之后,两军四队各自兜了个弯,重整旗鼓易边再战。
这等近乎疯狂的骑兵对冲战许多人生平难得一见,这等战法速度与力量兼备,既蛮不讲理又能直中要害,激烈程度比起城池攻防战高出无数个等级!
转眼两军已各自发出了六波冲击,唐军阵型已经有些微散乱拖沓的迹象!
正当大家以为胜负将分之时,突然间战阵后方烟尘滚滚,山呼海啸之中又杀出一股南唐骑军,挟着雷霆之力汹涌而来。
南唐士卒见了此军,纷纷欢呼:“姜帅!姜帅!”
城上大周众军见状纷纷怒骂:“狗*娘养的南朝侉子,以多欺少!”“呸,是汉子就单挑!”
陆鸿吃了一惊,见那军旗帜,果然是姜炎的大军,此人不知何时竟已弃了徐州奔青州来了!
“该咱们上了!”陆鸿一勒缰绳,座下迟行马见了这等场面,欢快地嘶鸣一声,双蹄不耐烦地在地面上乱刨,显然是急欲冲锋陷阵。
身后官兵当即提刀捉弓,翻身上马,随着陆鸿一声令下,两千多人一齐呼啸着俯冲而下,犹如一柄利剑斜刺里插入了混沌般的战场!
此时司马巽正将正奇两队合在一处,以六花阵抵挡唐军绞杀,左支右绌,已然十分狼狈。突然姜炎军阵型大乱,陆鸿部在敌阵中左冲右突,顿时将原本乱中有序的战场搅成了一锅粥!
陆鸿部突入中心,与司马巽合兵一处,两人擦身击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师兄弟心意相通,千言万语只是多余!
此时两边观战众军都忘了呼喊,谁都不知道这是从哪冒出来的军队,一面青布举作旗帜,既无标识又无番号,偏偏异常凶狠,一来便与姜炎部斗了个旗鼓相当!
顿时这战场仿佛两条青龙在黑泥潭中翻滚腾跃,姜炎不愧是野战名将,在最初混乱之后也迅速整顿兵马再战,眼看已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城上城下竟不约而同锣声大作,鸣金收兵了!
于是周唐四部骑军各自停了搏杀、约退十余丈,捡了伤兵战马缓缓后退。
青州南城门涌出数千步军殿后,将司马巽、陆鸿两军接进城内,随即“嘭”然一声,大门紧闭。
新建右军把守的西门终究还是没有被攻破,最后关头李毅尽数调遣他的三千亲卫军出城迎战,堪堪守住了南城。
司马巽这一番出城厮杀,虽然左军损失惨重,却也使得唐军错过了破城的最佳时机……
眼前的敌人就在城外一箭远的地方严阵以待,陆鸿和他的兵都在耐心而又焦躁地等待着,等待黑云压城天崩地裂的那一刻。
南城的敌人刚退,他就被李毅叫了上去,奉命帮助右军守城。
他刚刚和满身血污的花源打过招呼,这个所谓的右军,和曾经那个威风八面、与左军齐名的老右军已是天壤之别。
新征抽调的士卒,拼凑成一个刘千余人的新军,此刻在南城的城墙之上,就仿佛一条锈蚀不堪的铁链,随时都会断裂脱节。
好在中军还有八千人在城垣后面待命,随时会有一支或两支军队上来,充当那断掉的一环重新将铁链纽在一起。
这般想着,他下意识地回头,想看一眼中军的位置,谁见李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小子,听说你有‘三目点兵’的本事,你就给本督看看城外有多少敌人。”身后的李毅见他回头便开口说道。
他一身赤红明光铠一半是漆色、一半是血色,左手执剑,右臂抱着他的六翅连颈赤铁盔,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如今也有些散乱,几缕乌黑的发丝散在两鬓,脖子上围了一圈扎眼的纱布,脸上甚至挂还着斑斑血污……
这形容非但丝毫不见狼狈,反而在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出一股真正大将刚猛无铸、舍我其谁的霸气!
这让陆鸿有些不敢直视……
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军礼,从容答道:“禀督帅,能看见的有四万八千上下。”
他说了这个数字李毅身边几个将领明显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他们私底下讨论过,对面的敌人少说也有三万,谁知道竟然少估了一半。
不过,李毅于他对答如流倒是还算满意,但是对这个数字仿佛并没有动容,显然,这并非他要的答案。
他又问道:“那看不见的呢?”陆鸿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
却见李毅一脸讥笑的神色,蔑然说道:“什么‘三目点兵’,不过尔尔!本督不必点兵也可以告诉你,看见的有五万,看不见的至少还有三万——就凭武晏老匹夫的狗胆,没有这么多人不敢来攻老子的青州城……”
话音未落,便闻远处一声飞报:“报——东门外出现三万敌军攻城,后军开始接战!”
竟然是真的!
人群里顿时便像炸了锅一般,纷纷用一种难以置信又敬仰佩服的眼神望着他们的督帅,而大家注目着的这位最高长官咧了咧嘴,发出狰狞的一笑,转身便向中军走去,再也没看陆鸿一眼。
李毅刚刚走了十几步,紧接着又一支飞报传来:“后军吃紧,请求中军支援!”
大家完全没想到对方来得这样快、攻的这样猛,后军虽说战力平平,可是胜在建制齐备,是五军之中唯一折损低于二成的军,谁知连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代替褚垓掌军的周全就腆着脸皮向中军求援了……
“援个鸟!传令周全,最少再坚持一个时辰,敢丢掉东门便自裁了罢!”李毅显然对这个赶鸭子上架的后军副指挥很不满。
可是谁叫自己颇为倚重的老将褚垓还躺在病榻上呢!这老东西看来是平日宠惯太多了,比大姑娘还要娇气,关键时刻给他掉了链子!
可是都督钧令尚未发出,第三支飞报已经到了跟前,这回没像前两次那样全军通报,而是一路默不作声地绕过众军,直接驰到李毅的面前:“后军副指挥周全战死,东门被攻破!”
没人发出声音,大家都被这一连串的报告打击得手足无措,周全这样一员大将说没就没了,堂堂后军八千多人的防线就像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很多人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要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