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影正打算将柳清雾送进去,刚翻身下马,便见一名少年正要进到府里去。眉眼有点眼熟,仿佛见过。正仔细回想着此人到底是谁,就听门房人的恭敬向他行礼唤他“二少爷”。秦疏影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柳方毅的次子,于是出声将他叫住,把柳清雾塞到他的怀里。
“小丫头昨晚休息得不错,今天精神好了许多,应当无碍。你先带她回去,过几日我再来看她。”
秦疏影说着,重新上马。刚要离去,突然想起一事,叮嘱道:“这丫头的名字已经定下了,唤作‘清雾’,你跟柳方毅他们说一声。”
这话让柳岸汀怔了下,迟疑道:“我回去问问母亲。”
“问甚么?”秦疏影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顺了顺手里的马鞭,挑眉一笑,“实话跟你说罢,她这名字,可是改不得了。你跟他们说声就成。”
随即拍马离去。
柳岸汀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大将军忒得霸道,这种事情,怎能不与家人先行商议?不过……他取的这名字倒是不错。母亲应当会喜欢。罢了,左右妹妹是被他所救,我与父亲母亲好生说说便是。”
他一番话说完才发觉到手里的重量。低头一看,小姑娘正眨着大眼睛盯着他瞧呢。
粉雕玉琢的女孩儿,披着白色的斗篷,围着白色的绒绒围巾,那模样……
当真是乖巧又可爱。
这个念头初初冒出来,柳岸汀脸色顿时一沉。快步抱着她往里走去,压低声音与她说道:“你莫要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取代四妹妹了。你不过是家里的过客而已。兰姐儿才是我的妹妹。”
柳清雾默默地听他说着这番决然的话语,稍稍动了下身子,发现他抱得很牢固并没有丝毫的懈怠,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柳岸汀快走了一会儿后,脚步就渐渐地慢了下来。
大雪过后,天气骤冷。地面扫过后残留的雪与来回踩踏后留下的泥泞混在一起,在冰冷的地面上形成了一层冰冻。因为紧贴地面、又滑又硬,这层冰冻极难铲去,只能等到太阳出来后慢慢消融。
柳岸汀不敢大意,只能放缓了脚步,边凝神细看周围的状况边小心地往里行。进了垂花门刚转了个弯儿去,便听旁边响起了个男孩的声音:“二哥,你来啦!”
不待柳岸汀开口,柳岸风就噔噔噔地跑了过来。柳岸汀忙喊一声“小心”。他正打算让柳岸风悠着点慢些跑,柳岸风已经急急地停了步子拦在了他的去路上,双手抱胸气呼呼地朝他瞪过来。
柳岸汀瞥了柳岸风一眼。发现三弟神色不善,就将柳清雾斗篷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揽着她转而朝一旁行去。
他这一转方向,柳岸风又快步跑了过去,拦在了他这一回的去路上。
柳岸汀有些恼了。
天气本就寒冷,他还抱着个小姑娘,□□在外手都快冻僵了。偏偏这三弟不消停……
“你待如何?”
“我倒要问你在做甚么!”柳岸风气呼呼地指向柳清雾,“这是怎么回事!”
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仆从在旁,柳岸汀皱了眉不悦道:“大吼大叫甚么?你若是不乐意,与父亲母亲说去。在我这里拦着算甚么。”
“哥!你怎么能抱着这个丫头!她谁啊她,凭什么让你抱着!”
怀里的女孩儿显然是听到了这些言语,稍微动了动身子。
柳岸汀发现了,又见柳岸风不依不饶的样子,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冷笑道:“我不抱谁抱?难不成你来?”
说着,他就将清雾往前递了递。
清雾顿时惊到了。
虽然如今的她身材娇小,但差不多已经有五岁大小。
柳岸汀好歹和霍云霭差不多大,虽瘦弱了些,抱住她是没问题的。况且她现在已经知晓,这位二哥虽然口里不饶人,但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可柳岸风呢?
不过才八岁大,又是个莽撞的性子,而且,还相当敌视她。如果这个时候她落到了柳岸风的手里,哪能讨得了好去?
清雾丝毫不敢大意,赶紧从斗篷下伸出手去抓住柳岸汀的手臂。摸到他冰凉的外衫,清雾不由缩了缩手。眼见柳岸汀不管不顾地将她又往前送出去一些,清雾大骇,再也顾不得寒凉,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紧张地抬头看向柳岸汀,嗫喏着小声喊道:“哥、哥哥。”
这声轻唤让柳岸汀一下子就呆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妹妹到了家里后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喊的他。伸出去的手顿时如有千斤重,怎么也没法继续前行了。
就在他怔愣的这一瞬,压根没听见清雾说话的柳岸风嗷地一声跳到一旁,边往回跑着边高喊道:“想让我抱着她?没门!要抱你自己抱,我才不管她!”
柳岸汀也不知道怎么走过去的。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了母亲的院子里。
他正茫然地抬头环顾四周,恰好黄妈妈从何氏屋里出来。
看到柳清雾,黄妈妈很是欣喜,唤了一声“少爷、姑娘”,就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将清雾抱了过去。
发现清雾的小手冰凉,黄妈妈心疼极了。仔细掖好斗篷把她裹严实,黄妈妈本打算和柳岸汀招呼一声就带柳清雾进屋去。谁知一抬头才发现,二少爷已经不在这里,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柳清雾身子的恢复状况让何氏欣喜不已。
她见女孩儿眼神澄净明亮,便知已经好了大半。心下感激不已,何氏赶紧让人去大雪后刚刚重新开铺的八宝斋,买了最新包好的点心礼盒送去秦府,以表对秦疏影的感谢之意。
晚膳后,何氏亲自哄了柳清雾入睡。
清雾本不想麻烦她,打算如先前一般装睡,谁知合上眼不多久,便真正地沉入了黑甜梦乡。
何氏见她睡熟,当真是十分欣喜。她知道,小姑娘这是真正地开始融入柳家了。
待到晚一些柳方毅回来的时候,何氏将清雾的事情告诉了柳方毅,又忍不住赞了秦大将军几句,“平日里听说他对甚么都不甚在意,只当是个诸事不搁在心上的,没想到竟是个热心肠。囡囡的事情,真是多亏了他。”
如今京中万事开始恢复正常,衙里事情繁多,柳方毅忙碌了一天又晚了一个多时辰才得以回家,本是疲累。如今听闻了清雾的事情,他心下欢喜,只觉得身上的劳乏也消失不见了。
“大将军行事不羁,极少将琐事搁在心上。想来是清雾为他所救,所以肯多费些心思。”
想到女儿的名字,柳方毅忍不住连声赞秦大将军威武,取的名字就是好。说了一番后,眼见自家娘子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起了是不是家中出了甚么事。
“今儿我收到了母亲的来信。”何氏说着,将今日让自己为难不已的信笺递给了他,让他自己去瞧。
上面字不多,柳方毅大致看了看便已了解。
他将信纸重新塞进信封,大致算了下时间,“难不成这几天就要到了?”
何氏轻轻应了一声。
“也不知道来了几个。总不会他们带着孩子们都过来了罢。”
这一回何氏没有吭声。
柳方毅想了半晌,道:“如今收拾屋子怕是要来不及。明儿我就遣了人去客栈订房间。”
“这怎么使得?”何氏将信收了起来,去到旁边的案几上将之前备好的点心端了来,“家里人来了,我们不让在家住,反倒把人往外赶,老夫人怕是又要不高兴了。更何况,也不知要住多久。”
如今不过是腊月初,既是要在京中过年,至少也要待上一个多月。
柳方毅考虑了下,将人安排在客栈确实不妥当,于是叹道:“那就将后面的院子收拾出来罢。只是委屈你了。”
何氏听到夫君歉然的话语,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当初她并未跟着夫君来京上任,而是在祖宅里同妯娌们一起伺候婆婆。那时家中的事情都是柳老夫人说了算,兰姐儿生病时,她去求婆婆赶紧请大夫来瞧瞧。谁知老夫人说没甚大事,一拖再拖,结果等到大夫到家,孩子已经不行了。
因了这事,她郁郁寡欢卧病在床,差点也跟着女儿去了。
柳方毅听闻,赶紧回去,不顾老夫人的阻拦,硬是将妻儿接到了京城。也因了这些事情,老夫人算是彻底恼了他们夫妻俩。
如今老夫人前来,将要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柳方毅的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
第二日开始,何氏彻底没了闲暇。安排人去收拾屋子,安排人去购置物品,忙得团团转。
而学堂因着连日没有人去,大雪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若要除尽,还得再耗上几天。昨儿一早柳岸汀去的时候,就见大门上贴了先生写的字条,说是继续停课,五日后开馆。
在这样的情况下,照顾清雾的责任,就落到了三个哥哥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