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面前的,是扇老旧但足够完好的小木门,它是由许多块不算平整,仅保有大致形状的长方形木板拼接装订而成。
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阿尔伯特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里面陈旧的摆设,许久不曾打扫过的屋子里布满灰尘,似乎被所有人遗忘的东西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它们被遗落在时间里。
这已经挺好了,倒不如说东西都还在就让他很惊讶了。
阿尔伯特扫了一眼门旁插销。
木质插销开启,门开。
“啪嚓。”
已然被腐蚀到无比脆弱的绳子,把门板捆在墙上的绳子很不给面子地被念力开门动作拉断了。
他撇嘴,耸肩,门板被放到旁边靠墙立好,一脚跨进去,电磁力和冷热气压变化再加上细微的引力扭曲制造的小型气旋卷起了大部分尘埃,无孔不入的风只几下就将繁琐的清理工作完成,最后,灰尘被搜集完毕,堆积,挤压,变成石球,顺手从破烂的窗户口扔出去。
接着,是水,空气中的水汽在他之间凝聚成方块状,又立即伸展,变薄,成了层水薄膜,覆盖到房间内的表面,剥离尘土,霉菌,待不过几分钟清理完成后,老屋焕然一新。
塞西莉娅托起光点,大致与寻常手电同等级的亮光漂浮在天花板上,提供基本照明。
由她刻印的符文在强化各个她认为需要强化的小物件,幽蓝深邃的纹路从那些物品表面透出,坚硬度,韧性,都被提升到与钢同级。
而他,用无形的力量从破屋周围攫取土壤,修补残破的墙壁,填补漏洞,震荡的低声波在驱逐这件屋内的鼠蚁爬虫,短短十几分钟,土墙,被替换为崭新石墙,这又使得破旧门窗和屋顶看上去有些违和,当然,家具依然是之前的家具,它们保持着陈旧的状态,也只能先将就着。
大约二十多分钟,“旧房改造”结束,这将是他们最近几天的住所,也许很快就会被发现,至少现在,暂时没有惊动其他居民。
“这是什么?”
她拿着一把细长小刀和一个刀口很长的小凿子。
“就是平常的刀和凿子,木头物件雕刻工具,雕花和鱼虫鸟兽用的。”“那,给我雕一个看看?”“以前能做到,现在做不到。”
他从角落里取出个小巷子,用根保养得油光锃亮的钥匙试图打开那把有些简陋的锁,却发现锁已锈死,于是随手拉断,丁点火星迸出,将这“寿终正寝”的小玩意儿扔出窗外,开箱,里面都是些零散物件。
“雕花的玩意儿那么多年没用过,手艺早废了。”
已经用精神力扫过房子内外开始无聊的塞西莉娅注意到了这边的动作,被吸引过来,凑到他旁边,趴到他后背上,脑袋靠着男巫肩膀,看他对陪伴自己度过“幼年”的小东西进行清点。
真的都是些现在没用的小玩意儿:布满铁锈(箱子的防潮措施完全不合格)的小刀具,铁钉,自制小木头机关,画册,几张手绘地图,甚至还有块因为表面花纹特别好看而被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石头,一本记录了他对这个陌生世界所知的全部情报和分析,以及,因为害怕忘却而被记录其中的地球知识。
“大概就是这些东西了。”
阿尔伯特如数家珍,向她讲解它们曾经的意义和作用,它们代表了那对此世毫无归属感的“男孩”所做的各种尝试,尝试锻炼自己,尝试规划未来,尝试分析世界观。
现在看来或许有些好笑,不过在那样闭塞的环境里,这就是他能做到的全部。
老实巴交的淳朴乡下人们完全不关心生存和纳税以外任何事,他们的生活圈就在三两个村子里,他们想知道和了解的也就是三两个村子,阿尔伯特至今都还记得当他向村长询问附近国家首都名字时那些人关爱智障的眼神。
村民们估计连什么是【首都】都不晓得,他们的想法简单到不可思议:
首都?首都是个甚么?这孩子怎么问这个?前几天感冒烧糊涂了?
“所以才满脑子想出去啊,虽然他们都是些好人,也对我很照顾,若非村民接济,我根本活不过那年冬天。”他的话里带着一丝笑意,“但,真要留下.....怎么可能甘心在这儿呆一辈子。”
“就像那句,那什么来着?”阿尔伯特捶了一下自己的头:“啊对,就像那句话说的。”
“如果我没见过阳光,至少我可以可以忍受黑暗。”
他感觉自己已经足够幸运,重活一世毫无疑问是比买彩票中几亿头奖更欧的大奖,这是无穷概率中走向不可能的奇迹,从人生课堂里习得最后一课,认识死亡,他觉悟了生命可贵,但这个老迈的年轻人从不打算为活命龟缩一地。
村民们简单而纯粹,他也简单而纯粹。
如果我虚度光阴,那就请结束我的生命,如果我浪费生命,那就请带走我的灵魂,真理的开蒙绝不源于顿悟和空想,人生的意义更不来自揣摩与言说,我可以忍受强大者的刻薄,但无法忍受因无知而傲慢。
如果外面是中世纪骑砍,那就见识下骑士的风采,如果外面是封建王朝,那就看看异界人的杰作,如果是教廷魔法,那他愿意拜服在超自然的力量之下,只要比那个小村,比更多人走的更远。
他可以接受自己倒在任何除床以外的地方。
这大抵从重生的第一秒开始就烙印在潜意识里。
尽管是她让他找回了遗失的记忆,但也许,如果他们错过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当他老了,仍还记得看看远方,那么,也许会有个安静的早晨,邻居来找他的棋友,孩子来探望爷爷,却见屋内无人,老人在远方的路上,背着他不算多的行囊。
“好了,乖,我有点东西要去看一下。”“哦。”
她退开,他起身,径直走向后门,这是个特别安静的夜晚,及腰草丛被拂动,簌簌声响,虫鸣风吹,从这儿能看到其他几个屋子,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都在安眠,这将是之后繁琐的劳动里最后一段休闲的时间,他们暂时还不知道他的归来。
唯一超过四十分贝的噪音源于他的门,那面寿终正寝的小木门。
阿尔伯特只是碰了它一下,腐烂的固定绳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然后木门轰然倒地,响亮的拍击传遍四方,惊来几声狗吠,狗吠又在狗主人的叫骂声里变成了委屈的呜咽,然后平息,重归安静。
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十几米外的那个东西。
那是个小土包和块扁平椭圆,长约一米,三分之一埋入土中的黑石头,上面歪斜地镌刻着几个显眼的大字:
阿尔伯特的宠物。
他认得这石碑刻字手艺,村里石匠的小儿子,壮实,力气大,可手糙,而且不怎么聪明。
“现在我知道你的品种了,老友。”他说,“缅因。”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