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寿宬沉声喝道:“哭什么,不许哭!随我出去,蒲家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蒲寿宬说话,蒲家众人总算安静了些。蒲寿宬和蒲寿庚并肩向外走,蒲家众人无处可去,只得在后面跟着。
走到正堂,王积翁已等在那里,手中赫然握着一把钢刀,面容冷肃,不发一语。
蒲家众人看到王积翁手中的刀,立时绝望——今日蒲家在劫难逃!
蒲寿宬深吸一口气,上前对王积翁施礼道:“下官蒲寿宬,携全部家眷在此,听候王大人吩咐。”
王积翁见蒲家人全都到齐,神情严肃地道:“两位大人,查蒲府奴仆,多有不法之举,奉大都督之命,前来捉拿,还望两位大人不要插手包庇。”
蒲寿庚一呆,道:“王大人只是来捉拿奴仆的么?”
王积翁道:“当然,大都督的命令很清楚,下官自当听令行事。”
蒲家众人提在嗓子眼的心顿时又重新放回胸口中,有几个人已忍不住小声欢呼了起来。看来大都督还是留了些情分给蒲家,没有对蒲家赶尽杀绝。
蒲寿宬和蒲寿庚庆幸之余,当然不会反抗,立即下令家中的仆役集合到正堂内外,不得有误。
人到齐后,王积翁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一个一个名字地念。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人或者老老实实站出来,或者被人推出来,蒲家不同往日,没办法包庇他们。
被抓捕的仆役个个面如土色,束手就擒,蒲家的十八个管家里面,竟然被抓了十七个!这些人有的口中念念有词,有的站不住,只能跪在地上发抖,还有的哭号不止,一直在喊救命。往日趾高气扬的蒲家仆役,竟落得如斯田地!
蒲寿庚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蒲家共有一千七百余名仆役,被王积翁点名四百八十七名,一个不少,尽数收押。
王积翁合上名册,拱手道:“有劳两位大人,本官要回去缴命,这就告辞。”
蒲寿宬和蒲寿庚连忙拜倒在地,蒲寿庚道:“下官管教不严,致使家奴在外胡作非为,自当向大都督请罪。”
王积翁淡淡地道:“这件事两位大人看着办吧。”连茶也不喝一口,押着犯罪的奴仆便走。往狱中行进时,长长的人龙连绵不绝,蔚为奇观,看得百姓连连拍手叫好!
王积翁走后,蒲家众人皆面露喜色。蒲寿庚却紧咬牙关,一句话也不说地抛下蒲寿宬和两个儿子,快步走回房中。刚进房门,即一口鲜血喷出,满地俱是斑斑血痕!
蒲寿庚急忙反手关上门,拿过几大卷新式的手纸,伏在地上清理血迹。清理的时候尤自头晕目眩,只能勉强支撑。
蒲寿庚这几日连遭打击,兵马先拱手交出,两个正二品的官职被夺,再来长子替他投案顶罪,家中赔偿无算,历年积蓄,差不多已一扫而光。想起往日的风光,蒲寿庚悔恨交加,郁结于心,此时再在家中仆役面前丢掉最后一丝尊严,再也忍不住胸口翻腾的血气!
不等蒲寿庚擦干血迹,蒲寿宬已推门而入,见到地上血痕殷然,吓了一跳,急忙合上门,将蒲寿庚扶到床上歇息。
蒲寿庚半躺在床上,两行眼泪终于滚滚而落。他忍了太久,再也忍不住了。
蒲寿庚抓过一块布塞进口中,号啕大哭,口中的布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弱他的哭声,以免被别人听到。
蒲寿宬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落泪,两兄弟谁也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安慰已属多余。
恸哭良久,蒲寿庚渐渐止住哭声,掏出口中的布,哽咽道:“大哥,我们蒲家,还能东山再起么?”
蒲寿宬沉默半晌,道:“全在大都督的一念之间。”
蒲寿庚又问道:“师文会死么?”
蒲寿宬沉默得更久,道:“听天由命!”
蒲寿庚重重一拳砸在腿上,怒声道:“我犯的罪有那么大么?大都督对我蒲家一再追杀,什么时候才能罢手?”
蒲寿宬按住他的手,盯住他的眼睛,沉声道:“你现在还没明白么?大都督拿你开刀,为的不只是打击蒲家,而是用我蒲家杀鸡儆猴,给各地其他官吏和他手下的文武看。让他们看看我们的下场,以后才不敢违抗大都督的命令。大都督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日后的开疆扩土!”
蒲寿庚眼睛都要喷出火来,大声道:“所以我蒲家死得活该是么?”
蒲寿宬喝道:“如果我们没多少让人可指摘的地方,蒲家又怎会逢此厄运!”
蒲寿庚瞪着眼睛与蒲寿宬对视半天,终于颓然倒在床上,闭上双眼,以拳抚额,身体微微发抖。
蒲寿宬道:“我们蒲家几百年来,不知受过多少磨难,眼前的困厄算得了什么?大都督今日的作为,应该是他行前最后一件事,也就是说,大都督对我蒲家的整治到此为止!”
蒲寿庚陡然睁开眼睛,死盯住蒲寿宬,一字一顿地道:“大哥,大都督真的不会再有后手了?”
蒲寿宬肯定地道:“不会再有了,算时间,大都督应该很快就要回到临安,他如果真想对我们下手,时间上已经来不及。我猜想,大都督也没料到师文会出来为我们挡灾,多少起了些怜悯之心,否则我们两人至少有一个已经在牢中等死了。”
蒲寿宬说得客气,实际上真要进牢房,也只能是蒲寿庚。
蒲寿庚被蒲寿宬说得默然无语,良久,方长叹一声,道:“我还是低估了大都督,怪不得别人。”
蒲寿宬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明白你心里有许多恨,但现在不是南宋的孤儿寡妇当政,而是大都督掌权,即使大都督斩了师文,我们这个仇也是万万报不了的。要怪,只能怪我们自己太放纵,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大都督放过你我不追究,对大都督而言,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你就算不感激,也要明白这些事。从此当谨守本分,不要再被大都督抓到把柄。”
蒲寿庚苦笑道:“我还能怎么样?现在只求大都督饶过师文的命,其它的已经不想了。手下无兵无将,泉州的穆斯林又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大都督已经掘了我们的根!如今只剩下泉州市舶司还在我们手中,除了夹着尾巴做人,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蒲寿宬长叹一声,目光转到窗外,道:“马上就会有消息,但愿师文能熬过这一关。”
王积翁安排了大批人手审问这些奴仆,哪有敢不招的?没多久,一叠叠的供状整理出来,被送上王积翁的案头,王积翁大致看过,立刻归拢到一起,亲自送到蒲府,给程越过目。
此时已近黄昏,程越略作浏览,又问了王积翁几个问题,点头道:“有劳王大人,这里面的一些事情,王大人可以接着再悄悄地查。这些仆役的刑责都要从重,不可寒了泉州百姓之心,其中几个劣迹斑斑的,直接杀了吧,毋须向朝廷再奏报。”
王积翁道:“是。”
宋朝杀一名人犯很麻烦,需要再三奏报,甚至直达天听,由皇帝下旨诛戮才会被杀。下面的官员为避免这种麻烦,往往会用刺配和重刑代替处决。但自从程越当政后,规矩已改了许多,该杀的决不留情。有程越亲口吩咐,王积翁自然不怕有人找他麻烦,说他擅杀。
程越送走王积翁,低下头沉思很久,似乎有什么事没法决定下来。
顾夫人和宋夫人都觉得有些奇怪,官人向来果断,今天是怎么了?顾夫人靠近程越,柔声道:“官人,什么事这般犯难?”
程越顺手把顾夫人抱进怀里,皱着眉道:“我在想到底杀不杀蒲师文,自从我到泉州以来,蒲家表现得十分恭顺,我再杀蒲师文,别人会不会说我不近人情?”
顾夫人不做声,宋夫人问道:“官人所说的别人指的是官人手下的文武么?”
程越点头道:“正是,我怕杀鸡儆猴的意图太明显,反而让他们觉得我太过咄咄逼人,心里不舒服。”
宋夫人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在一旁静候程越的决定。
完泽进来道:“相公,晚饭准备好了,请相公去用饭。”
顾夫人要起身,程越正抱得舒服,不许她动,依然抱着顾夫人。用手一指,示意完泽坐下,把心中的困惑对她说了。
完泽对满脸通红的顾夫人视而不见,道:“相公的顾虑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该杀的人就是要杀,意图明显又如何?咄咄逼人又怎样?他们为相公效力,就该惟命是从,相公今日对蒲家狠一些,明日他们就可以免于被相公破家亡族,对他们难道不是好事么?”
程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是这样想,可事到临头,真有些下不了手。哪怕蒲家多少流露出一点不满,我也不会犹豫,就是因为蒲家太恭顺,才让我有点儿不忍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