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襄其实是一个相当怕麻烦的人。
既讨厌别人给自己添麻烦,也担心自己让别人感到麻烦。因此不管做什么事,他都会考虑周全,尽量避免麻烦事态的发生。
从小开始就是这样。因为成绩差就会让父母唠唠叨叨碎碎念,实在是相当麻烦,所以尽可能努力学习;因为有好吃好玩的如果不让给妹妹她们就会大哭大闹,实在是相当麻烦,所以他必须表现大度;因为光埋头学习不和同学说话就会在期末考评上得到老师“有点孤僻不合群”的评价,又要接受父母的说教,实在是相当麻烦,所以即便不情愿也要偶尔跟同学们嬉笑打闹一番,说几句过时的冷笑话,表现出一副傻乎乎却又十分和善的优等生样子。
麻烦极了。
就连决定自我了断时都是这样,在深思熟虑过后,认为这种人生不管对自己还是对他人而言都已经失去了存在价值。虽然死后的处理也是个麻烦,但至少只是短期的麻烦,而如果继续存活下去,多活一天就会多制造一天的麻烦。
别的不说,至少如果自己死了,父母那边每年上万元的生活费就算是省下来了。
就是在这样的思考回路影响下,他事先规划好了死亡路线。因为死在家里会导致这座房子变得晦气,所以要尽量去得远一些。而且死后如果无人知晓也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事先在邮箱里设置好了定时发送的邮件,里面详述了自己选择的死亡地点和相关后事的处理方式,会在死后第二天分别发给两个妹妹。
上吊也好服毒也好都需要准备额外的工具,实在是非常麻烦。因此他选用了最经济实用的自杀方式,也就是割腕,只需要一把裁纸刀即可完成。
万万没想到,都准备到这么万全的地步了,居然会在死掉之后遇到一个多管闲事的灵咒师,生生把即将投胎转世的自己给拽了回来!
这当然不能怪他,正常人谁能想到这一茬?什么灵咒什么尸鬼的,听起来玄而又玄,如果不是亲自确定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洛襄早就一脚把方小灵踹出门去了。即便到了现在,他仍然有种坠入梦境般的错觉。
这世上其他自杀失败的人之后会怎么做呢?是会领悟到生命的美好放弃求死,还是更加坚定了一死之心?洛襄不知道。他在发现自己短时间死不成了这个事实之后,只剩下一个想法——
还是上学去吧。不然那个老巫婆班主任发现自己居然敢翘课,到时必定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平添不少麻烦。
至于把方小灵这个丫头片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会发生些什么,洛襄已经懒得管了。反正这家里值钱的东西早在那两人离婚的时候就已经全搬光了,余下些桌椅板凳,哪怕打包放在一起卖废品都值不了几百块钱。
其实平心而论,洛襄的成绩算不错的了。六十多个人的班级他从没有掉出过前十名,虽说清北没什么指望,但985、211里的重点还是能搏一下的。这样的成绩,班主任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洛襄倒霉就倒霉在他偏科上。同样是150分的试卷,他的数学最多扣十几分,但英语却总在八十到九十分之间徘徊。
是的,他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他的英语老师。
这位老师最大的特点就是会在讲桌下准备一摞A4打印纸,不是用来打演草的,而是等到学生犯了错,她就在纸上写字,然后塞进相框一般的木牌子里去,挂在学生的脖子上。比如说洛襄前段时间小测验又没能及格,于是昨天他就被罚站在操场边上,木牌上的字是“我是学不好英语的废物”。
按理说这样的行径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变相体罚”了,但迄今为止学校却一直视而不见。这或许是由于那个秃顶发福又戴着个比啤酒瓶底还厚的近视眼镜的教导主任正是她亲爱的老公。
再比如说今天——
“你还有脸来?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十一点!”班主任指着教室后方的挂表咆哮道,“我还以为你睡死了呢!”
那您的预感可还真准。我确实死了一次,只不过又被人给拽回来了。
洛襄面色冷漠地站在教室门口,不动声色地微微后退半步,免得进入她唾沫星子的攻击范围内。
她果然从桌子下方抽出了一张纸,“唰唰唰”往上写了一行字,嘴里还在继续骂道:
“没爹没娘的小孩儿就是没教养!自己不争气,以后有了孩子肯定也是个窝囊废!不如趁早死了算熊!”
这话就有些重了。全班同学鸦雀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目光齐刷刷望向门口的洛襄,想等着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可结果却让他们失望了。洛襄只是淡定地接过木牌,顺从地挂上脖子,然后在班主任的指示下老实地走出门去站到了走廊上。
因为争执起来会很麻烦所以还是置之不理比较好。反正她讲的也没什么错。
不知为何,回魂之后的洛襄好像比以前更加怕麻烦了。如果可能的话,他就想待在某个地方,既不说话也不做事,只是安安静静地不动弹。待在走廊上和待在教室里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一个站一个坐,一个冷一个暖而已。可洛襄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体力对他而言只是无谓的概念,就算站一天都不会感到累。温度也是一样,家里那么多暖气片,他依然感到寒冷彻骨,现在都已经习惯了。
很快就到了中午放学的时候,同学们一个接一个从教室里离开。洛襄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门口,每个人经过时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有两个平时交流还算多的男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膀嘻嘻哈哈地走掉了,小魔女陆薇薇则停在他面前念出了牌子上的字——
“我是一条迟到狗——呸!我才不是!你是!”
她向来这么爱闹腾。
洛襄没有搭理她。她反倒歪着脑袋继续说道:“老巫婆这回骂得还真狠,你走过去拿牌子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跟她打起来呢!话说你也忒没种了吧?大家都在议论呢,说你这人实在是越来越软蛋了。你怕什么?跟她干啊!”
陆薇薇的英语也不好,同样是被班主任经常批评的对象,不过她倒是没被挂过牌子。
“喂,你怎么都不理我?嗯?生气了?”陆薇薇轻轻踢了他一下,“我跟你说话呢!吱一声好不好?”
洛襄撇了撇嘴。他真的是一丁点儿都不想搭理这个小魔女,可他知道如果他不回应,陆薇薇一定会继续纠缠下去。因此他无奈地开了口——
“吱。”
陆薇薇愣了一下,随即叉着腰眯起了眼睛:
“你这个人呀,真是一丁点儿意思都没有!连开玩笑用的梗都这么老,难怪俞海瑶不喜欢你呢!哼!走了!”
她转身飒爽地走开,却留下了一个让洛襄不由得深思的名字。
俞海瑶?
这名字好耳熟。可……是谁来着?
正在他用自己那已然冰冷的大脑思考着这个问题的同时,教室的前门再一次被拉开,一个梳着单马尾的女生捧着书本走了出来。看到她的一瞬间,洛襄的记忆中似乎有一片薄雾被风吹动,露出了隐藏在其后的一道倩影。
两人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