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经理当代理经理已经快两个月了,为了加强业绩,确保自己能坐上正经理的职位,他对我们施行了重压之下再加重的管理方式。很多受不了的员工陆陆续续辞工走人了。
他给我们的压力不仅仅局限于上班那么简单。其实作为公司的一员,能够把分内的工作做好就已经很不错了。可吴经理在工作之外还给我们强行附加了可以增加他业绩的事情。比如说推销演唱会门票,推销不出去的话就从提成里扣除门票价格相等的金额,这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大部分人辞工都是因为门票根本没有销路,提成遥遥无期,只靠一点点基本工资维持着生活。而且因为人员紧缺,每个人的工作量变得很重,有时候刮台的还要去刮走廊,刮地的还要兼职擦马桶,两个人的活只有一个人干,你要是不干的话就没人干了,卫生没有搞完就等于工作没有完成,可是谁也帮不到谁,除非你离开这里,就再也不用拿最低的工资来干最累的工作了。
现在的情况是组长的人数比员工还多,吴经理担心的不是组长,而是员工,没有员工就无法正常开展工作,长此以往,员工的工作变得越来越累,人数越来越少,形成一种恶性循环。所以吴经理每次开会的时候都强调要增加员工的福利,以至于能留下更多员工。
小苟这次算是犯了吴经理的大忌,作为代理组长,组里只有两个服务员,他却休假去了,去跟费穆珠约会去了。我那时已经升为正组长了,我组里也只有两个服务员,大大少于一层楼该有的至少五个服务员的数量。也就是说我每天上班要充当三个服务员,工作量也等于三个服务员的工作量。服务员该休假还是正常休假,而我却轮到我休也不敢休,连续上了半个多月的班。可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员工们,领导们也没有意识到我该休一下假了。
每天上班我都怀着一块硕大的石头在心上,直到下班才稍稍放下。因为人员实在太少了,若是有哪个服务员休假的话,那一楼就只剩下我和另一个服务员。我真担心哪个服务员病了,另一个服务员又休假,那一层楼就只剩下我这一个组长苦苦支撑,服务还是小事,卫生可怎么完成?难道要我又清包,又刮台,又刮地,又做细节?那我非得搞到中午十二点,白班同事来上班的时候。即便我们组里一个人都不休假,工作也是很难做的。我最担心的是若是发生什么突发事件,而又因为人员缺少,没有及时发现,那我们可会赔死。比如要是有客人发酒疯,砸了电视,桌子等等贵重物品,而又没有人发现,到时候客人偷偷跑掉了,那些巨额的赔偿就只有我们自己负责了,就算扣光了我们的工资也赔不起。尤其是在我们午夜轮班吃宵夜的时候,岗位上只留下一两个人员看房,要是他们有事离开了一会儿,而恰恰是这一会儿发生了突发事件,结果是不堪设想的。所以每次吃夜宵时我都让员工们先吃,直到他们回到岗位才去吃,而我只能吃些冷菜剩饭,所以那时的我非常的瘦,瘦得皮包骨。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挺一天是一天。工作对我来说就是要么继续做,要么马上走人,从来不扯那些没用的。你不做,终究还是有人做,公司根本就不缺你这一个人,而你缺钱。谁都可能跟工作过不去,但绝不可能跟钱过不去吧!
吴经理因为小苟的休假而让小苟降职,在我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虽然小苟一再据理力争地说:“昨天是轮到我休假了啊!”吴经理逼问道:“昨天是星期几?”小苟呆呆地回答:“星期五啊。”
“星期五你也敢休假?!”吴经理忽然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不知道星期五是周末吗?周末的客流量有多多你不清楚吗?你上班这么久了还不清楚吗?你要把你手下的两个服务员累死吗?”
小苟被问得哑口无言,吴经理又问赖组长:“赖组长,昨天你们几点下的班?”赖组长说:“六点。”吴经理抽了一口烟,又问:“你们平时几点下班?”赖组长搓着手说:“四点。”吴经理冷眼看着小苟,冷冷地说:“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延迟了两个小时才下班吗?”小苟瞪着大大的眼睛,像是被一连串的质问和训斥给说晕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低沉地说:“因为……因为我没有上班。”
“你为什么不上班?”吴经理冷淡地问。
“因为轮到我休假了。”小苟吞了口口水。
吴经理看了一下其他人,说:“李主管,你有没有休假?”李晓炎皱着眉头说:“我已经两个月没有休假了。”吴经理又问:“赖组长,你呢?”赖组长摇摇头说:“我已经自己把自己的休假取消了,因为我觉得在服务员比组长还少的情况下,组长没有资格休假。”吴经理拍了下桌子,点点头说:“说得好!”他又问饶组长,饶组长面带微笑地说:“我哪里还敢休假啊?我现在手底下就一个服务员!”
不知道为什么,吴经理没有问到我,我其实也想“炫耀”一下没有休假。小苟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地面,吴经理抽完了一根烟,又点起了一根,怒气似乎平息了一些,淡然地说:“苟组长,你愿不愿意降为服务员?”小苟抬起头,严肃而绝望地看着吴经理说:“不愿意。”
“那你明天就可以走人了!”吴经理往椅背上一靠,摆了下手,小苟慢慢站起身来,打开门,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我知道小苟之所以宁愿走人也不愿降为服务员,是因为我已经是组长了,而他好不容易才混成个代理组长,再过一个月就能跟我平起平坐了,若是降为服务员的话,他等于是被打回原形,在我面前就是低人一等,见到我就得喊一声组长。我知道他就算答应了重新做回服务员也绝对不会喊我一声组长的,因为我们几乎是同时进入公司的,试想谁愿意让同辈变长辈呢?
回到宿舍以后,我没有见到小苟,他又跟费穆珠出去约会去了。我猜想他一定跟费穆珠诉说了今天所受的怨气和委屈,费穆珠关切地安慰他,也许还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像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想到这儿我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嫉妒,但我又能做些什么?
小苟回来之后果然证明了我这种猜想。他把我叫起来,面带微笑地说:“我要走了,你能不能再借一点车费给我?”我一想:“朋友嘛!患难见真情嘛!”马上大方地掏出钱包,拿出三百块钱给了他。他拿着钱,笑嘻嘻地说:“我要跟费穆珠一起去江西了。”我瞪大眼睛说:“你要跟费穆珠回江西?”小苟点点头说:“是啊,票都买好了。明天下午就有车接我们去火车站。”他把票给我看,我拿着票,心想:“那你欠我的钱怎么办?”小苟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笑道:“放心,我肯定会还钱给你的!等我找到工作,发了工资就打给你。来,把你的帐号给我。”
我把银行卡从钱包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报了账号。
第二天下午,小苟气呼呼地回到宿舍,一回来就发了一通脾气:“他妈的,吴经理只给我发了五百块钱工资,他说是扣了演唱会门票的钱!”我勉强笑了笑,说:“我就知道他会坑你一下的,反正你要走了嘛!”小苟自顾自发了一会儿牢骚,又说:“我有个朋友,就是上次帮我买手机的小王,他说他想买两张门票,过几天就来拿门票了,你先给我两百块钱吧,到时候我叫他把门票钱给你。”我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也没多少钱了,但看在朋友的份上也不好意思推辞,我又给了他两百。他收了钱,又说:“你能不能把你的银行卡借我用?我朋友到时候会给我打点钱,我的卡里很久没钱了,都被注销了。”我把我的一张没有钱的银行卡给了他,还把密码告诉了他,反正卡上也没钱。
下午,小苟和费穆珠坐车走了。我躺在床上,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上班的时候,吴经理给我们开了一次管理层会议,会上他说了很多,说得最多的是小苟。他猛抽着烟,气急败坏地说:“小苟今天来领工资的时候,我还劝他留下来,可后来费穆珠也来辞工,我马上就明白了!干脆一次性把他们都开除!”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费穆珠果然跟小苟有了真情实意。”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小苟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离开这个鬼公司,我笑着说:“快了,我也不怎么想干了。”费穆珠忽然抢过电话,笑嘻嘻地说:“卢组长,你还好吧?以后没有人跟你抢手机玩啦!哈哈哈……”我拿着手机,笑得很勉强,心想:“这么晚了,他们在一块儿,肯定是开房了。”挂了电话之后,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